陳父臉上青白交替,嘴唇翕動,又憋了半天才說:“北平被倭寇占了,殺了老鼻子人,我能活到今天都夠不容易的了,哪有錢匯給你!”


    上下打量了林自在,又說:“你媽留下的東西不都給你了嗎,在這兒上班,工資應該不低吧!”


    “這八年,別人都有家中匯款資助,就我沒有。我隻得當了媽媽和姥爺留下的東西,全部當光,總算活下來了。”林自在學著陳父的樣子哭窮,“後來,我幫人家抄書、給人家做助理,又天天跑警報,每天往返十幾裏山路,就在路邊挖野菜吃,根本吃不飽!再後來是有了工資,可是物價漲得比工資快!...我能活到今天也不容易!”


    “你!”陳父的話被堵了個嚴實。“我不是來找你要錢的!我眼看活不了幾天了,你弟弟才八歲,你不能不管他!”


    明明是來要錢,非要理直氣壯。


    “弟弟?媽媽身體不好,隻生了我一個啊!”


    “孽障!”陳父氣得哆嗦,“你小媽,三年前也死了,我的腎也出了毛病,活不......”


    “也死了?”林自在大驚小怪,指著他,“你你你,你克妻啊!難怪我媽媽會年紀輕輕就走了!你說你,明明是上門女婿,姥爺卻還讓我跟了你的姓,給你錢讓你開工廠當實業家,結果你還克妻!你也太...”


    眼看陳父捂著胸口上不來氣,林自在連忙住口,可不能在學校裏把人氣暈了。


    “你是要氣死我!”陳父唿哧帶喘,伸手道:“給我錢!我給你弟弟買饅頭吃!”


    林自在看著陳父一張滄桑的臉,掏出那個項鏈墜子,看看照片,年輕時的陳父英俊瀟灑,跟現在判若兩人。唉,王姥爺這人,醫術好,人品好,就是看女婿的眼光太差,看看這挑的什麽玩意兒!


    再看陳父,臉皮透著黑色,伸出的手掌心整個發紅,她在那隻手腕上摸了一瞬,又放下。把手裏裝著兩個饅頭的飯盒遞給陳父,陳父接過就拿出一個黑麵饅頭咬了一口,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林自在又伸手在書包裏摸出一卷錢,抽出最大的麵額為一萬元的法幣給他,陳父眼睛像鉤子一樣盯著林自在手裏剩餘的錢,林自在把錢放迴書包,“這錢,如今正好折合當年我去長沙前,您給的五塊錢,拿去給你兒子買饅頭吃吧。”


    陳父一臉屈辱,最終還是收起錢,“我終究是生了你。”


    “生了我?你不過是貢獻了一隻精蟲而已。你是上門女婿,我在姥姥家長大,說白了你養老婆孩子發家致富的錢,都是姥爺給的。可你發達後是怎麽對待媽媽和姥姥姥爺的?”


    “你放屁!”陳父黑臉都漲紅了,“我,我後來不是接你迴來上學了!給你買衣服裙子讓你讀書!又接你姥姥姥爺到北平養老送終!”


    “所以,我也會給你送終的。”


    陳父臉色更黑,看著八年沒見的女兒已經長大成人,就那麽淡淡地看著他,吐出紮心窩子的話,抬手就要用飯盒打人。


    林自在退後兩步躲開。


    陳父撲了個空,想用飯盒丟她,又有些舍不得裏麵的饅頭,身上也實在沒力氣,想起女兒剛才在自己手腕摸了那麽一會兒,扶著膝蓋,遲疑著說:“你姥爺是不是教你看病了?”


    林自在點點頭,“你是實證,且已經轉移到肝。嗐,跟你說這些幹什麽,你又不信中醫。”


    陳父神色驚懼,連連倒退,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林自在撓撓眉毛,這人剛才明明都說自己活不了幾天了,還以為他知道自己病情是來托孤的,敢情是來唱苦情戲的。一直詆毀中醫,但看這表情,又鐵定是相信中醫的,嘿!這什麽人啊!


    陳父踉踉蹌蹌走了,緊緊抓著手裏的飯盒。


    林自在看著他的背影,歎口氣,真是麻煩,這八年過得逍遙自在,都忘了還有這麽一個“親人”,再說這是陳靜怡的爹,跟她林自在有什麽關係?


    以前無父無母的雖然可憐,可有這樣的父親,還不如沒有!她告誡自己堅決不能同情心泛濫,對待這種渣爹隻要對等付出,不激起公憤就行了。


    “真麻煩。”林自在聳聳肩,癟癟嘴。


    一轉身,一個大個子擋住了去路。


    林自在向左一拐,那人向右一跨,兩人又對上了。


    她索性站著不動,“您先請!”


    那人橫了她一眼,“畜牲!”說完大步朝食堂走去。


    林自在確定以及肯定那人的一句畜牲就是在罵自己,她氣得腦子發脹,長到這麽大,她還沒被人這樣當麵罵過!


    她一個箭步追上去,左手在那人肩頭一拍,等那人一迴頭,右手上去就是一個耳光,清脆又響亮。


    這一番舉動和耳光的聲音,吸引了幾個剛從食堂出來的教職工的注意。


    那人怒視著林自在,“你要不是個女的,信不信我兩巴掌就能唿死你!”標準的東北話。


    食堂裏剛出來的兩人一把拉住他,“別呀,大周,咱是來給人學校幹活的,可別動手打人啊!”


    “打人!你問問她誰打誰了?問問她是人嗎?你們看到她是怎麽對待自己親爹的嗎?”


    林自在恍然,原來這聲畜牲是這麽來的。


    “這位周先生,你聽了個隻言片語,就無緣無故來一句畜牲,才挨一耳刮子,絕對不屈。”


    “還要什麽真相?不管咋樣,他也是生你養你的親爹,你不能自己活得舒舒服服的,置自己親爹於不顧!”


    林自在翻他一眼,“多管閑事!”


    不再多說,迴了宿舍。


    “喲,大周,這一巴掌打得夠狠,你看都蒼起來了,四個指印,哈哈哈!”一人扒著大周的臉,笑得不行。


    “你還笑!”


    “不笑不笑,快走吧,咱們抓緊時間把那鍾亭給修複了,迴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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