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八年的春城,一朝別離,還真有些舍不得。


    林自在和邱鹿鳴一人提著一個藤箱上了火車,整個車廂有一半是聯大的教職員工,大家分成三部分,分別去往北大、清大和南大的原校址負責籌備迴遷工作。


    另外一半人,雖然穿著便裝,但一看就是軍人,李老師說這些人是滇軍派出護送他們的。


    林自在坐在靠窗的位置,小琉代表父母來送她,遞上一網兜的水果讓她路上吃,笑著祝福她一路平安。


    林自在忽然察覺到有兩輛轎車停在站台角落,車窗後的一個紗簾微動,露出一個縫隙,是刀齊風。


    他坐在車中,拿望遠鏡看著她的方向。


    她忽然綻開一個笑容,伸手衝著車的方向揮了揮,紗簾刷地合上。


    林自在哈哈大笑。


    小琉和邱鹿鳴都莫名其妙地看她,邱鹿鳴伸頭向窗外看看,“靜怡,什麽事兒,你不至於這麽高興吧?”


    汽笛鳴響,火車緩緩開動,林自在對小琉揮手告別,也對著轎車揮了揮手。


    火車經成都、西安到達北平,已經是三天以後了。


    當年北平淪陷後,倭偽政權就打著北大旗號成立了國立北大,實施所謂的新民教育,為的就是讓學生樹立親倭思想,泯滅青年一代的民族意識和抗倭精神。他們對各種教材進行篡改,教學內容加強倭語教育、奴化教育、軍國主義教育和勞作訓練。


    彼時國內知名大學大都陸續遷往大後方,但不是所有人家都能送孩子背井離鄉去讀書,所以還是有很多青年進入了偽北大讀書,包括一些知名文人,也進入偽北大教書供職。


    倭寇投降後,國民政府宣布,偽北大立即解散,且不承認偽校學生學籍。


    傅先生暫任北大校長,他在聯大時就堅決主張抗戰,如今對曾在偽北大任教的教員也有著“不共戴天的憤怒”,對於這些“軟骨”之人,他堅持要一概摒棄,堅決不予錄用。


    傅先生說,“專科以上學校,必須要在禮義廉恥四個字上,做一個不折不扣的榜樣,給學生們、下一代的青年們看看。”


    林自在非常讚同傅先生的決定,淪陷區生存艱難,未必人人都要像陳老先生那樣絕食,但,起碼的民族氣節得有。


    學校是培植下一代青年的地方,首先必須要正是非,辨忠奸。教師的職責,不僅是要授業,更要傳道!


    “從口袋裏掏出揉皺了的髒手帕的教師,已經失去了當教師的資格。”


    籌備工作最繁瑣的不是招聘教師,而是如何處理偽校的學生,學校成立了八個臨時補習班,首先從思想上糾正學生們被強行灌輸的親倭和奴化教育,補習結束要進行考試,合格後根據他們的成績,才能決定學生們是否有資格進入北大。


    迴到北平,林自在依然和邱鹿鳴住在同一個宿舍,宿舍條件比春城的好了很多,隻是北平的氣候比春城幹燥許多,臨近深秋,溫度也降了下來。


    頭一個月,林自在腳不沾地,忙碌而充實,邱鹿鳴沒工作,還是出去賣吃食,天天往外跑,天天跟街坊鄰居聊天,迅速地適應著北平的生活。


    這天中午,林自在拿著飯盒去食堂吃飯,門口一個陌生老頭看到她,忽然往前邁了一步,學校如今的教職工林自在都認識,就沒在意他,徑直走進食堂。


    吃完飯出來,那老頭居然還在,林自在就多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終於觸動了她記憶中的一根線,——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陳靜怡的父親。


    她站住了,看著一身落魄的陳父,心中計算著他的年齡,她今年25歲,麵前這個男人也不過是剛剛45歲,卻頭發花白,皺紋深重,看起來像是60多歲。


    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一雙舊皮鞋底子都快掉了。


    林自在對他沒任何感情,甚至從未想過要聯係這個人。


    但今天這個人走到了她的跟前,作為這個身體的生父,走到她的跟前,她就做不到置之不理了。


    父親是叫不出口的,她扯扯嘴角,算做微笑,“您來找我?”


    陳父聲音顫抖,手也在顫抖,憋了半天說:“你迴來了,怎麽都不去找我?”


    這句話讓林自在忽然心生反感,她嗬了一聲,“我的同學邱鹿鳴,在春城的頭三年,每月都收到她父親的二十元匯款。我,從沒收過匯款,也沒有您的地址,您說說,我去哪裏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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