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年輕人永遠有一個空著的胃,學生們收到家裏的生活費,第一時間都是立刻衝到街上去吃館子。


    借了林自在筆記的男生,還筆記的時候,總會買一些便宜又美味的胡蘿卜做禮物。林自在都笑著收下,分與宿舍的女生們同吃。


    王安仁是唯一借了筆記,不送胡蘿卜,反倒蹭吃的男生。


    但林自在並沒討厭他,她如今多了三份不同的閱曆,就似乎有了長者的寬容。


    十七歲的少年人,總是吃食堂裏摻雜著砂子木屑老鼠屎的糙米,和鹽水煮芸豆以及爛乎乎的魔芋,難免要嘴饞一些。


    田佩芝為自己的老鄉羞愧,邱鹿鳴也不十分待見他,但她卻經常和王安仁打交道,林自在知道,她是想從這個嘴碎的男生口中獲得更多的信息。


    終於,在邱鹿鳴收到第三份生活費的時候,王安仁也終於收到了匯款,雖然隻是十元錢,但他很大方地買了兩個菠蘿和一小筐山葡萄送來,還給林自在她們送來三個木頭的肥皂箱。林自在推拒不收,王安仁笑著說:“都不是什麽值錢東西,你不收我就真成那愛占小便宜的人了。”


    林自在於是笑著收下,“原來 你是那種在乎別人怎麽議論自己的人?”


    王安仁撓撓短發,“沒錢的時候,還真是不在乎。肚皮比臉皮重要。可但凡,但凡手裏有了那麽幾個子兒,好像臉皮就變薄了呢!”說完他嘿嘿地笑。


    “倉廩實而知禮節。”邱鹿鳴在一邊低聲嘟囔一句。


    “對!”王安仁一砸自己的手心,“就是這個意思,窮山惡水出刁民!”


    邱鹿鳴嗤笑一聲,指著肥皂箱子問:“沒見過送禮送單數的,更沒見過送個破木頭箱子的!”


    “嗐,這你就不懂了,你們一直住著大戶人家的閣樓,我們男生都是擠大通鋪,沒有凳子桌子,這肥皂箱可是我們最普及的家具了,你看,下鋪的把箱子當凳子,就可以伏在床上寫字,上鋪的坐在床上,又可以把箱子當作桌子了!現在我們男生人手最少一個肥皂箱!”


    “啊?哪來的那麽多箱子?”


    “你不知道了吧,如今春城的商人,比小攤上的蒼蠅還多,他們專門從上海運了箱子過來賣,專門賣給我們這些窮學生!”


    林自在不理解,“這麽遠,運些破箱子,能賺錢嗎?”


    “你又不知道了!這些箱子怎麽會是空的?裏麵有的真裝了肥皂,大半卻是裝了花瓶啊,咖啡杯子啊,奶粉啊,塞上報紙運過來,自有那些太太小姐來買。箱子就便宜賣給我們這些窮鬼了。”


    “鑽營!”邱鹿鳴拿起箱子,比劃了一下,倒真是比趴在床上或伏在膝頭寫字方便很多。“可這上麵都是木刺,你讓我們怎麽用啊!”


    王安仁愣住了,“呃,紮手嗎?這個我倒是沒覺得.....”


    林自在也拿過箱子看,上麵果然有許多木刺,每個麵還都有兩根用做固定的板條,說實話做書桌是很不實用的,不說是否紮手,就是紙張薄一點,也會被筆尖刺破的。


    她反複看了兩遍箱子,脫口而出,“這箱子倒是更像裝子彈的箱子。”


    大家都靜默了幾秒,沒人接話,最後是一直默不作聲的梁玉城說:“我聽說有人用馬幫運送軍火,還有用火車運的,不過我見過子彈箱子。”說到這裏,梁玉成笑了,“比這個寬,木質更好,承重力更強,也比這個精細,起碼不會紮一手刺。”


    王安仁聽了又鵝笑起來,“那個我可買不起!”


    林自在也笑,“謝謝你,已經很好!”


    “蔣先生說華北之大,已經容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如今我們到了西南,能有這樣的書桌已是幸運了。”梁玉成感慨說。


    “蔣先生?”林自在聽過這句話,卻不知道具體是誰說的。


    “蔣校長。”


    “蔣校長?”他怎麽可能說這話?林自在愣了,第一反應是黃埔軍校的校長。


    田佩芝白了她一眼,“不是咱們蔣校長,是清大的前任校長!”


    唉,這麽多蔣校長,她卻隻想起那個蔣校長,林自在為自己深受電視劇荼毒的心靈而汗顏。


    男生是不好在女生宿舍久坐的,梁玉成兩人很快告辭,臨走,王安仁不忘叮囑林自在,“明天國學課是聞先生講,我先跟你預訂筆記了!”


    邱鹿鳴不耐煩地轟他,“好了好了,慢走不送!”


    第二天,邱鹿鳴找來舊報紙,又從食堂帶迴些米粒,把肥皂箱仔細糊了,這下子,倒是不再擔心紮手了,隻是寫幾個字,手腕就蹭了一片黑。


    田佩芝卻是個有辦法的,她去後勤部借了一把小錘子,迴來叮叮當當一通敲打,居然把肥皂箱改造成了一個小桌子,又去正在擴建校舍的工地上,請人把桌麵刨了一遍,然後洋洋得意地端著小桌子迴來了。


    林自在豎起拇指,真心點讚。


    說實話,林自在是羨慕田佩芝的,她體格康健,長相秀美,雖然處境時時艱難尷尬,但她骨子裏有種堅韌不拔的勁頭,那旺盛的生命力,仿佛扔到哪裏都能自由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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