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笙忽然見楊廣逃一般地出來了,趕緊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大聲問他怎麽了。沒想到他用力一甩,竟把袖子硬奪了過來,也沒有答話,頭也不迴便逃出了殿外,就像有惡鬼在追著他一樣。


    獨孤皇後在帷帳裏笑了幾聲,聲音蒼涼,喚她過去。她驚疑不定地走進帷帳,獨孤皇後忽然伸手過來,抓住了她白如凝脂的玉腕。


    她的手又瘦又涼,冷笙感覺就像被鷹爪抓住了一樣,不禁打了一個哆嗦。然而片刻後,就感到從她手心裏傳來了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便放心地讓她握著手腕。


    冷笙低頭看獨孤皇後的臉的時候,發現她的眼睛裏閃爍著自己從來沒見過的光芒,那是一種審視,一種諒解,甚至還是歉疚。


    “美兒啊。”獨孤皇後嘶啞著嗓子,聲音也顫抖著,“你是個心實的孩子……”說到這裏忽然頓住了,那目光就像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終究什麽都沒說出來。


    她隻是露出一絲憐憫和慈愛的苦笑,聲若遊絲,“你好自為之吧。”說著手就從冷笙的手腕上滑了下來,如枯枝一般滑到了錦被上。


    “母後!母後!”冷笙嚇得大叫起來,聲音也變了調。


    獨孤皇後再度神智不清——不,是昏迷了過去,不僅沒了知覺,連吞咽也不行了。冷笙嚇得趕緊傳禦醫進宮,並命人趕緊把楊廣叫來。


    沒想到楊廣左請不來,右請不來,直到隋文帝聞聲來了之後,他才姍姍來遲。他推托說聽說母親病危,以至於神思恍惚,手腳麻木,遲遲出不了門,才拖延至此。


    雖然冷笙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也明白絕不可能是這個原因,她隻是隱隱地感到憤怒。


    她的感覺是正確的。楊廣在家是忙著和謀士商議在皇後知道真相後如何應對。倉促間怎麽敢來?


    一根纖細的紅絲線像死神手裏的蜘蛛絲一樣從厚厚的帷帳中伸出來,連在老太醫枯皺的手裏,閃著奇異的光彩。皇後乃是女流,身份又無比尊貴,因此即使到了病危的時候,還得讓太醫懸絲診脈。冷笙不相信這蜘蛛絲般的玩意兒真能診出脈象來,但是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尊貴的身份有時候也會帶來很大的麻煩。


    老太醫白須已經過胸,眼皮微閉,眼睛卻是翻著的,從那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裏,隻能看到白白的眼白。嘴唇在微微顫抖,似乎在心裏默念著什麽東西。


    隋文帝此時正坐在床邊,焦急地看著太醫。楊廣和其他王子則在地下黑壓壓地跪了一地。冷笙和蘭陵公主跪在另外一麵。


    楊麗華已在不久之前病亡,獨孤皇後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現在她自己也要走了,想來格外令人難過。


    蘭陵公主都有了哭的衝動,但現在誰也不敢哭,因為獨孤皇後畢竟還沒有死,現在哭了,等於咒她死。


    隋文帝深情而又悲哀地看著帳內獨孤皇後枯黃的麵容,那神情就像自己的生命也和她一起慢慢逝去。也許隻有在她臨死的時候,他才能真正體味到他們之間的夫妻深情。


    不知是緊張還是悲傷過度,或是被隋文帝的威嚴壓住了,大家一個個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反而格外顯得可疑。


    楊廣的頭低得最低,但冷笙還能看出他現在真實的情緒。他像怕被人發現心中的隱秘一樣把臉藏起來,肩膀在微微地顫動,一根小指頭也隨著肩膀的顫動而一跳一跳的。


    他現在一定很焦急,一定很害怕,但是,卻不是在害怕母親辭世,而是在盼著她早點死!


    一股怒火從冷笙心底熊熊地漫了上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濃濃的失望:難道他對母親一直如此無情?這還是個人嗎?


    隋文帝見獨孤皇後真的是到了最後的關頭,牙一咬,命楊廣把廢太子宣進宮來。楊廣裝模作樣地命人去宣,暗地卻囑咐他一定要拖延時間。


    他現在害怕獨孤皇後會忽然清醒,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來。在現在這種時候,怎麽能讓廢太子前來?


    雖然他已經想好了抵賴的方法,但能不能奏效尚不可知,如果廢太子在這裏,再和他爭吵對質,那就大大麻煩了。


    獨孤皇後最終沒能等到廢太子前來便溘然長逝,也許是沒臉見這個被她冤枉並一手毀了的孩子。


    隋文帝閉目痛哭,被壓抑了很久的公主和王子們終於可以大放悲聲。


    冷笙卻沒有哭出聲來,隻是默默無語地流淚,並不是她不夠哀傷,而是她號不出來。她始終無法融入這個時代。獨孤皇後對她卻也著實不錯,所以冷笙難過,但不夠悲傷。


    楊廣在獨孤皇後死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格外響亮地號啕起來,哭聲中隻漂了一層薄薄的哀傷,餘下的全部是逃過一劫的慶幸。


    他正哭得暢快,忽然感到一陣針紮般的疼痛,側目一看,發現吭聲正盯著他。她的眼中雖然平靜,但還有深深的失望和痛心。


    楊廣知道自己的秘密在她麵前全露光了,卻毫不在意地把頭一偏,用典型的孝子腔調繼續號啕大哭。雖然他表麵上裝得毫不在意,心底卻感到一陣心悸和焦躁:難道我要被這婦人拿捏住嗎?


    獨孤皇後死去之後,就是舉國舉哀。獨孤皇後身前簡樸,葬禮也沒有鋪張,因此治喪的時間並不長,不過也讓人忙到崩潰。


    冷笙忙完了和葬禮有關的事情,冷不防楊廣繃著臉出來捉住她的手腕,像抓小雞一樣把她拖出宮門,塞進轎子,不由分說地帶她迴了東宮,把她丟在臥房便出去了。


    冷笙趕緊跑到床上歇著了了,休息了好一陣子,神思才定了下來。


    老實說,這些日子她一直滯留在宮裏,寂寞得也夠久了。雖然自己的身體才十幾歲,可是靈魂不是啊!!食色性也!


    (不要噴女主,婆婆死了還有空想這個。那畢竟不是親婆婆,而且距離獨孤皇後去世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了。)


    ……


    書房裏,楊廣和宇文述已經談完了最重要的部分,但還是繃著臉,眉毛微微揚著,嘴邊帶著一絲猙獰的狠笑。善於察言觀色的宇文述看出他雖然看似堅定,實際上心裏還有猶豫,黝黑的眸子裏放出了深沉的光芒,“殿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楊廣嘴邊一直掛著的狠笑終於綻開,恨恨地說:“你叫我怎麽‘斷’?以前一直是借刀殺人,一點兒形跡都不露的,現在叫我直接動手,而父皇又是個明察秋毫的主兒,你叫我怎麽放心地去‘斷’?”


    宇文述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其實他的心裏也不是毫無憂慮,但是他知道他現在必須表現得毫無憂慮,“殿下您大可放心。陛下已經對廢太子深惡痛絕,文武百官中,也沒人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皇族諸人中更沒人去注意他。他像個廢人一樣蜷縮在拘禁的地方,看守他的又都是殿下您的人,他對殿下來說已經是俎上之肉,您盡可以放心地除掉他。如果您怕走漏消息,我就派人找點兒見效慢、發作隱蔽的毒藥,慢慢毒死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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