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陸承淵的落網,他指使老黑那夥人去恐嚇毆打溫有良一事也被揭露了出來,但因為陸承淵身上牽涉的案件不少,這案子也就沒有引起大範圍的報道,隻在晚上十點檔的《晚間新聞》中占據了不到五秒鍾的時長,僅存於主播的口播中,連個受審畫麵都沒有。


    雖然真相大白,顧知周並沒有洗白。


    其實,在這件事情上,顧知周永遠也無法洗白,因為他確實是仗勢欺人了,溫有良也確實是因為他的仗勢欺人而破產了,而讓溫有良走上尋死的絕路,除了老黑一夥人的恐嚇毆打以外,破產並欠下巨額債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所以,在溫有良的死上,顧知周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一年多以來,因為幕後真兇始終沒有查出來,溫有良的遺體就一直存放在市殯儀館裏,如今案件告破了,溫有良也就可以入土為安了。


    在案件沒有告破之前,溫雅對於警方遲遲不肯結案的行為表示出了極大的不滿,她認為顧知周仗勢欺人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警方卻因為他是顧氏集團總裁的身份,裝眼瞎看不見,故意拖著不結案。


    拿不到結案書,她就無法向顧知周發起民事索賠,也就沒錢支付她母親的醫療費了。溫有良還活著的時候,溫雅也是被父母捧在張新忠疼愛的小公主,因為自己罵了一個不該罵的女人幾句,她爸爸不止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她家也破產了,房子被銀行收走後,她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了。


    現實讓人痛苦無力,也催人長大變成熟,在過去的這一年多裏,溫雅不止是成熟了,也沉默了。


    在醫生宣告徐夢華可以出院後,溫雅帶著徐夢華迴到了小時候住過的老房子那邊,她出生的那間小房子是廠裏的,當年溫有良下海經商發達後,徐夢華便辭去了廠裏的工作,那間小房子也就還給了廠裏。


    如今溫家家破人亡,廠裏的老領導們雖然都很同情溫雅母女的遭遇,但因為廠子早就破產了,大家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所以也隻能在口頭上向溫雅母女表達幾句同情而已,並不能實際地幫她們解決一些問題。


    溫雅也懂得人走茶涼的道理,她當年雖然小,但母親在父親賺到錢後麵對昔日的同事們的那副暴發戶嘴臉,她也親眼看到過,其實她當時跟她母親一樣,對於一起玩耍長大的小夥伴們也充滿了不屑和鄙夷。


    所以對她們母女如今的遭遇,溫雅覺得,人家不來落井下石就已經很不錯了,就別奢望有誰會雪中送炭了。


    自段雲霆跟她分手後,她就對人性不報任何期望了。不過,生活的重擔壓在她身上,也讓她沒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賺錢、賺錢。


    她在一間養老院找了一份文職,賺的並不多,僅僅隻夠她跟她母親交房租吃飯而已,若是碰到她母親生病的話,那就隻能找親戚借錢。


    可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她父親死了,頂梁柱也就沒了,母親又是個半死不活的樣子,親戚們能借給她一次兩次,等到第三次的時候親戚就不是親戚了,是冤家,是仇人。


    所以,除了賺錢以外,溫雅每天還有一件事要做,就是祈禱母親不要生病。她也想過找一份工資高一點的工作,可那樣的話,她母親就沒人照顧了。


    徐夢華自生病後別說生活自理了,連大小便都無法控製,又因為她是受了刺激生的病,所以她現在有點失心瘋的苗頭,發瘋的時候就理智盡失誰也不認識,清醒的時候就罵溫雅,罵她是個禍害,害死了她父親,罵的時候要是手邊趁手的東西,她就會拿那東西砸溫雅。


    剛開始的時候,溫雅也認為父親的死,以及家庭的破產,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所以她體諒徐夢華對她的怨恨,就任由徐夢華打罵發泄,可時間長了,尤其是生活的壓力太大了,溫雅的心也就變鈍了,對徐夢華也就不再那樣縱容了,每每徐夢華露出要打罵她的前兆時,溫雅就提前把她鎖進臥室裏——臥室裏隻有一張破床,徐夢華就是想砸也沒力氣,等她瘋夠了,溫雅再把她放出來。


    溫雅也想過請人照顧,或者把徐夢華送進養老院,可這樣算下來還不如在養老院上班劃算。在養老院上班,溫雅可以帶著徐夢華一起去,院裏還有食堂,可以吃免費的飯菜,雖然味道不算好,但能省下吃飯的錢——如今處處都要花錢,而溫雅賺得有限,所以不省不行。


    有時候,溫雅迴想起以前揮金如土的生活,就會很難過。她至今仍舊不明白,自己隻不過是罵了宋和幾句而已,為什麽就被弄得家破人亡。


    但如果時光可以倒迴的話,哪怕段雲霆要去舔宋和的鞋底,給宋和做狗,她也不會吭一聲的。


    擦掉眼淚,溫雅走出了辦公室,今日天氣不錯,院長就打算把幾位長期臥病在床的老人們都推下樓來曬曬太陽,這可是個力氣活,溫雅雖然是文職,也得去幫忙——因為院裏的人手不夠,連院長都要親自上陣。


    費力把老人們搬到院裏陽光燦爛的地方後,溫雅一邊捶著發酸的後腰和肩膀,一邊往辦公室走,準備喝口水休息一下。


    還沒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她,“溫雅。”


    溫雅停下腳步,轉過身去,臉上露出一點微笑,“劉警官。”


    這一年多裏,劉燕燕偶爾會來看她,並且教她如何申請低保和救助金等,溫雅很感激她。


    劉燕燕大步走到溫雅跟前,先是盯著溫雅的臉看了幾眼後,才笑著說,“你氣色看上去不錯,是有什麽開心的事情嗎?”


    溫雅已經很久沒照過鏡子了,也就不知道劉燕燕這話的真假,但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是嗎?我能有什麽開心的事情啊。倒是你,今天怎麽有空來找我,有事?”


    劉燕燕今天確實有事,“去你辦公室說吧。”


    溫雅把劉燕燕領進自己的辦公室,說是辦公室其實跟雜物房差不多。溫雅拉了一把椅子,拿雞毛撣子掃了掃後,方才請劉燕燕坐下。


    隨後,她拿起杯子準備去給劉燕燕倒水,劉燕燕見狀,忙擺手,“不用忙了,我說幾句就走。”


    溫雅握著杯子,“什麽事?”


    劉燕燕從隨手的背包裏掏出來一張支票,她把支票遞給溫雅。


    溫雅不明所以地接過去,見是張三百萬的支票,頓時就有些呆了。再一看簽名處那跟本人一樣帶著幾分孤傲勁的“宋和”二字後,溫雅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良久後,溫雅開口,“她這是什麽意思,補償嗎?”


    劉燕燕正要說話,就見溫雅忽然激動起來,“我的爸爸死了,我的家破產了,我母親現在半死不活,這是她給三百萬就能補償的事情嗎?”


    早在宋和開口時,劉燕燕就知道這是一項苦差事,可這是宋和第一次跟她開口,還是這樣的事情,她找不到理由拒絕。


    劉燕燕硬著頭皮說,“其實,這件事也不能怪宋和對吧?她畢竟什麽也沒有做……”


    溫雅紅著眼睛打斷她,“不怪她怪誰?怪我嗎?我隻不過是罵了她幾句而已,就落了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我就算是有罪,可我的罪就大到了這個地步嗎?”


    劉燕燕無法去評說這件事情。


    從溫雅的角度去看,她確實罪不至此,因為她確實隻是罵了宋和幾句而已;可從宋和的角度去看,母親是交際花這件事也不該是她的原罪,因為她沒辦法選擇誰來做她的母親;從顧知周的角度去看,他的女人平白挨了罵,那他自然要替她出頭,隻是他在給宋和出頭的過程中,忽略了他本身的影響力。


    至於事情的源頭段雲霆,他當著女朋友的麵,向宋和大獻殷勤,這確實是他的錯,但這也不是什麽大錯。


    所以一通算下來,這件事情中最無辜的反而是宋和——她明明什麽也沒做,卻無端地背負上了一條人命,而且這輩子,她都無法洗脫逼死溫有良的罪名。


    劉燕燕不知道說什麽,便勸她,“這張支票你還是留著吧。雖然……總之,你現在處處都要花錢,手中多一點錢,你也就不用那麽累了。”


    溫雅何嚐不知道錢的好處?隻是三百萬,就想買她父親的命,買她的家,她實在是不願意。


    可不願意又怎麽樣?


    劉燕燕說得對,手中多一點錢,她就不用那麽累了。


    前幾天洗完澡,在吹頭發的時候,她從鏡中看到了白頭發,是那樣的刺眼醒目,她才二十四歲啊,白頭發就長出來了,等到她三十歲的時候,她是不是就老了?


    她已經沒有了父親,沒有了家,如今連青春也沒有了。


    她實在是不明白,她的人生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劉燕燕見她握著支票流淚,就安慰了幾句,然後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她雖然是個警察,但在這件事情中,她無法保持絕對的中立,宋和是她的朋友,她可能不那麽善良,但她絕對不是壞人。


    從養老院出來後,劉燕燕上了宋和的車,她一邊扣安全帶,一邊笑著調侃,“你現在不是區域總裁嗎?怎麽還開這輛車?小說裏那些霸道總裁開的可都是邁巴赫。”


    宋和今天開的還是以前那輛黑色的凱迪拉克,當初買的時候全部辦下來不到三十萬,確實與她如今的身份不太相稱。


    聽了劉燕燕的話後,她輕笑著,一邊把車駛出臨停車位,一邊迴應劉燕燕的調侃,“那我再努努力,爭取早日讓你坐上邁巴赫的副駕駛。”然後問,“想吃什麽,我請你。”


    劉燕燕卻喜滋滋地表示,“還是我請你吧,我們最近剛發了季度津貼,有好幾大千哦,你可以想吃什麽都可以。”


    宋和笑,“就不怕我把你吃窮了?”


    劉燕燕從鼻尖裏發出一聲哼,“你可別吹牛了,就你那點飯量還想吃窮我,嗬,齊師兄家的那隻大橘貓吃得都比你多。”


    宋和逗她,“那我就挑貴的,一道菜就要幾百上千的那種。”


    劉燕燕豪爽地一點頭,“行啊,盡管提,吃窮了算我的。”


    兩個人最後去了一間火鍋店,不算貴,但也不算便宜,恰好能讓劉燕燕小小的出血一下,但又不至於一下子吃窮她。


    兩個人一邊燙毛肚一邊嘻嘻哈哈。


    劉燕燕問,“你跟顧總什麽時候辦婚禮啊?”


    宋和將燙好的毛肚放進碗裏,一邊裹蒜泥麻油,一邊迴答,“不知道,沒想過。我們兩個都很忙,沒時間,而且……”


    宋和頓了頓,“我不太想辦婚禮。”


    劉燕燕驚訝,“為什麽?”


    宋和反問她,“你不覺得辦婚禮就跟耍猴戲一樣嗎?新人是猴子,賓客們是觀眾,牧師、主持人就是耍猴的人。”


    劉燕燕聽了她這個形容後,仔細想了想,笑起來,“你這樣說倒也對。不過人這輩子,可能隻結一次婚,要是不辦婚禮的話,多可惜呀。”


    宋和卻覺得,她能跟顧知周結婚,已經是命運對她的眷顧了,所以在愛情這件事上,她已經沒有遺憾了。


    所以辦不辦婚禮,並不重要。有沒有人祝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跟顧知周將一起度過漫漫餘生中的每一天。


    而且……那真的很像耍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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