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這一天,後來的很多年裏,顧知周都對此事隻字不提。


    因為一旦他提起,宋和就不可避免地要去迴憶一番那個對她來說猶如噩夢一般的夜晚,他希望宋和在任何時候都是開心的,即便是某個時刻她不開心了,那也最好是在生氣,因為在他看來,生氣也比不開心好。


    但他秘密去見了陸承淵一麵,陸承淵起先是抵死不認,顧知周便在他麵前提起了陸明珠,“你大概還不知道吧,陸明珠因為拿那段視頻威脅宋和,已經被我送進了看守所,就在旁邊那棟樓呢。”


    看守所是個什麽地方,陸承淵太清楚不過了,以顧知周在雲城的地位和權勢,他要是想讓陸明珠人不知鬼不覺的死在看守所裏,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陸承淵立刻就嚇得什麽都說了,從他因為資金危機接觸程望之說起,再到他如何以宋和為誘餌,說服程望之借錢給明珠集團,以及他如何給宋和下藥,和把宋和送到程望之的床上。


    說完後,雙手戴著手銬的陸承淵跪在地上,扯著顧知周的褲腳苦苦地哀求,“宋和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容九救走了她,所以顧總,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明珠,她沒有做過任何傷害宋和的事情,她是無辜的……”


    顧知周冷眼看著他,“陸明珠是無辜的,難道宋和就不無辜嗎?”


    麵對顧知周的質問,陸承淵說不出話來。


    雖然那個時候宋和也算是他名義上的女兒,可到底不是他的種,而且,他冒著被全雲城的人嘲笑,把宋鬱榕這個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弄過的交際花娶迴家做太太,也不是愛她,而是因為宋和——


    在無意間見過一次宋和,那時候宋和還很小,才十一二歲,卻已經褪去了孩童的稚嫩,顯露出了絕色尤物的雛形,他無法用語言去形容那樣一張麵孔有多完美,他當時隻有一個想法,如果把這個女孩弄到手,再精心栽培的話,她一定會成為一枚在男人間無往不利的棋子。


    事實證明,長大後的宋和確實是個尤物,他沒有看錯。隻是可惜了,上帝不止給了她驚為天人的麵容,還給了她一個充滿智慧的頭腦,讓他的一手好算盤通通都落了空。


    從看守所出來後,顧知周去了容九的墓地,站在容九的墓碑麵前,他對容九說了一聲謝謝——他是個唯物主義者,並不相信九泉之下在天有靈這種事情,但他還是想當麵對容九說一聲謝謝。


    因為如果那一晚,不是容九衝去酒店把宋和救出來的話,他不認為宋和能挺過那一關——她是很堅強,甚至比很多男人都堅強,可那個時候她隻有十九歲,從年齡上能算作是成年人了,但實際上還隻是一個大孩子。


    而一個大孩子再堅強,又能堅強到哪裏去?還是被一個自己曾經視若親生父親的人算計,這種毀滅性的打擊,即使是已經在見慣了世間險惡的成年人也未必能承受,更何況當時才十九歲的宋和呢?


    所以顧知周認為,自己很有必要跟容九說一聲謝謝。


    如果宋和當時沒有挺過來的話,那他跟宋和就不會相遇,更不會相愛,更不會結婚了。


    後麵的事情,就簡單得多了。


    在顧知周的暗中運作下,陸承淵很快就被檢方送上了審判庭,這些年他做過的事情每一樁每一件都被翻了出來,並且都證據確鑿,數罪並罰下他被判了無期徒刑,終身都需要在監獄裏度過。


    在看守所裏的陸明珠從新聞中得知了這一消息,因為無法接受這一結果,她當場就暈死了過去,等清醒過後,她開始尋死,拿頭撞牆、咬舌自盡……她用盡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自殺辦法,卻始終沒有成功。


    而宋和的案子,因為涉及到隱私問題,該案子進行了單獨的審理,因為擔心顧知周會對看守所裏的陸明珠下手,陸承淵供認不諱,他這邊一招認,香港那邊就立刻拿著他的口供和證據逮捕了程望之。


    程望之比陸承淵聰明,在明知道翻盤無望以後,他在法庭上主動認了罪。


    拿到判決結果後,宋和還是不可避免地紅了眼眶,沒有人知道她當年是如何從那個陰影中走出來的,也無人知曉這些年她每每夢到那一晚的情形時會有多絕望。


    但幸好,她走了出來,而這一切也將隨著時間的流逝,淹沒在歲月的長河裏。


    宋和並不感激這件事情,也不會認為這件事情是促使她跟顧知周走到一起的前因。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情的話,她或許這輩子都不會跟顧知周有任何的交集,更遑論與他相愛、嫁給他。


    有顧知周的人生,是跌宕起伏癡心纏綿的,每一天都像是活在愛情電影中一樣,但沒有顧知周的人生也不見得會有多壞,可能很平淡,生活也不見得比現在更好更幸福,但她也不用經曆太多感情上的痛苦,沒有人喜歡痛苦,她也不例外。


    陸承淵的判決結果下來後,宋鬱榕約見了宋和,兩個人在曲音茶舍見了麵。


    小半年不見,宋鬱榕仍舊是風華絕代。


    各自落座後,兩個人先是沉默了一陣,然後才由宋鬱榕打破沉默,“我要出國了。後天的機票,去……”


    宋鬱榕猶豫了一下,她不認為宋和會去國外看她,但她最後還是告訴了宋和她要去的地方,“瑞士。”


    宋和並不意外宋鬱榕的這個決定。


    事實上宋鬱榕做的任何決定,宋和都不意外。


    她這輩子雖然活在“交際花”的罵名中,但從不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困擾,包括她這個女兒,所以她也算活得肆意妄為了。


    宋和也不問她是一個人去,還是跟上次酒店那個男人一起去,也不問她是去旅遊還是定居,她隻淡淡地說了一個字,“哦。”


    宋和的這種反應,在宋鬱榕的預料中。


    有時候午夜夢迴的時候,她也會很困惑,她明明就隻生了宋和這一個女兒,宋和也隻有她這一個親人,可她們之間非但沒有尋常母女間的那種親密和互相依賴,反倒還更像是一對有著世仇的仇人?


    宋鬱榕永遠也不會承認,她的心裏是恨宋和的。


    因為人與人之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如果她一點承認了這件事情,那就代表著她要去承認她的這種恨是來自於對容盛的愛而不得;因為對父親的愛而不得,所以就把這種得不到的愛轉變成恨,轉移到他的女兒身上去,這聽上去實在是太荒謬了。


    她可是宋鬱榕,雲城多少男人都想成為她的入幕之賓的宋鬱榕,從來就隻有男人對她愛而不得,她永遠也不可能對一個男人愛而不得。


    宋鬱榕端起茶杯,不自然地喝了一口,“前幾天,我收到了陸承淵從獄中寄來的離婚協議書,宋和,謝謝你。”


    宋和沒有接受她的這一聲謝謝,“這件事情跟我無關,不是我做的。”


    宋和這話是實話,自從前年她去明珠集團找陸承淵對峙過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陸承淵了。


    她是個愛憎分明的人,陸承淵養大了她——雖然他的養育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她到底是吃了他幾年飯穿了他幾年衣,所以她幫他隱瞞老黑一夥人是受了他的指使一事,便是對他的養育恩的迴報。


    至於他下藥算計她一事,他的那份養育恩情還不足以抵扣他在此件事情上的罪孽。


    但宋和也不認為陸承淵是突然良心發現了,良心這樣珍貴的東西他就沒長。


    宋和猜測,可能是他擔心她跟顧知周會對看守所裏的陸明珠下手,所以主動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宋鬱榕是了解宋和的,她說跟她無關,那就是真的無關。


    可她是以此為由,才給宋和打電話約見麵的,如今這事跟宋和無關,宋鬱榕也就找不到其他話題可說了,母女兩個再次陷入了無話可說的境地。


    但這一次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宋和的手機響了,是她手底下的一個經理打電話過來請示工作的,宋和先掛斷,然後拿著手機站起來,“要是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一步了。”


    宋鬱榕知道她如今在容興身居高位,也就不挽留了,其實也是沒有理由挽留,她輕輕一點頭,“行,你去忙吧。”


    宋和拎起手提包往門口走,宋鬱榕看著她的背影,其實自宋和出生以後,她第一眼看到繈褓中的她時,宋鬱榕就發現這個孩子跟她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身體明明流著那個男人一半的血,可身上卻找不出半點那個男人的影子。


    慢慢的,宋和長大、工作,在經過幾年的曆練後,宋鬱榕終於從她的眉宇間找尋到了一點那個男人的影子,但也僅僅隻是一點而已。


    如今再看宋和的背影,宋鬱榕忽然發現,宋和的背影和那個男人很像,盡管她沒有那個男人高大健壯,但她的背影真的跟那個男人很像,以至於讓宋鬱榕恍惚以為那迎著春日陽光而去的人,不是宋和,而是那個男人,那個她愛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也恨了一輩子的男人——容盛。


    一股難以言明的委屈如潮水一般湧上了宋鬱榕的心頭,她對著那記憶中的背影輕顫出聲,“盛哥。”


    宋和身形一僵,她停下腳步,迴過頭來看著宋鬱榕,毫不憐惜地戳破她的夢,“你看錯了,我不是容盛。”


    宋鬱榕迴過神來,悲涼地扯了一下唇角,“這麽多年,我從來都沒有夢到過他,一次也沒有。有時候,我想他是不是恨我,恨我沒有好好愛你,所以才不肯來我的夢裏。”


    一滴眼淚從宋鬱榕的眼角滑下來,“對不起……宋和,對不起。”


    她確實該跟自己說對不起,但宋和不認為,她剛剛的這句話對不起是對自己說的,而是對那個連骨頭都爛了的容盛說的。


    宋鬱榕不愛她這件事情,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所以,她不打算接受宋鬱榕的這句對不起。


    那些年,宋鬱榕對她做的那些事情,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的。


    而她也不是聖人,可以原諒這世間的一切險惡。


    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宋鬱榕,將來就是死了,她也會把她的不原諒帶到棺材裏去。


    宋和麵無表情地吐出一個字,“哦。”然後轉身,毫不留戀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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