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了皺眉頭,字和他的臉廓一樣的方正,不過雖然不夠圓滑飄逸,至少能讓人容易辨認出來,這也是件好事。


    其他的就算了,確實也沒有什麽留下的,不管把什麽發迴去,都免不了一番淚雨滂沱。他苦笑了一下,好像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物件被那雙纖纖玉手觸碰到的時候,都免不了一句無心漢的怒罵,她總是說他像個沒有感情的木頭人。


    昨天收到訊息的時候是他那個位高權重的將軍親口告訴他的,之前他還隻在迴廊的榮譽功勳人物像上見過對方,有幾分廉頗老矣,尚可衛國的雄姿。


    他們這個年代的人總有種莫名其妙的懷舊感,所以選擇了一種古老的方式,拜托一位已經老得掉牙的城際郵差幫他送信,還給對方買了一係列的意外險,好說歹說總算是把老頭子說動跑著一趟。


    相信等老郵差到達羅旺達老家的時候,自己英勇就義的整套資料已經準備完成了,他可以體麵地做個英雄,就像每一次外出任務時候他所設想的歸宿一樣,至少在他的一眾戰友和遠方的家人眼中是這樣。


    這也挺好的,真相浮出水麵以後就不美了,隻是那位教導他“磨刀礪劍殺異鬼”的師長之仇,需要其他人去報了。


    他剛踏上這片凍土的時候,滿腔熱血有仇必報,揮舞著機甲,動能核心高速飛旋,人擋殺人,仙擋誅仙,他仿佛一尊戰神。


    時間長了以後他也明白,異鬼殺不完,仇怨也無窮無盡,老的去了新的又來,除非有一天能把他們老巢給掀了,那才痛快過癮,斬根斷本,這人顯然不是自己。


    但一定會有這麽一個人,他堅信。


    整理好行裝他就出門了,壓了壓帽沿,往市中心唯一的高塔走去。


    風雪很大,頭頂著雪渣,披著夜色,煢煢孑立。


    隻是為了跟這位紈絝少年下一局,星羅棋。


    “請坐,於副將。”少年留著一頭齊肩長發,用一根淡青花帶束在一起,與自己的幹練寸頭形成鮮明對比。


    他的眉眼很溫和,要麽是沒見過生死,要麽是見了太多的生死,他更傾向於後者。身量中等,皮膚白皙,一看就是經常保養,十足的像個溫室花朵。於瞳對這個鍾鳴鼎食之家的膏粱子弟沒有半分好感,就像對方也會刻板印象地覺得自己是個莽夫,而不會理解他們交付後背的情誼,不會理解頭斷血流的家國情懷。


    他來到這裏純粹是因為軍令如山抵抗不了。


    於瞳踩過透明地板,泛出圈圈漣漪,鑲嵌在地層中的三尾熾靈好奇地過來探查這位陌生人,使得他周圍的空氣都驟然上升,在少年慍怒的一瞥下,三個小家夥才重新按照既定的路線開始巡遊起來,空氣中的熱度也逐漸均勻。


    “這幾個新畜生不懂規矩,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命該做什麽樣的事。”


    “我需要做些什麽?”於瞳沒有迴答他的話,直截了當地問道。


    “隻是下棋。”少年淡淡開口,從旁邊取了一個漆黑如墨的古樸茶杯,放在茶幾上於瞳右手跟前。


    後者神色一凜,隨即慘淡一笑。


    “月磐少爺的茶水太貴重,我恐怕喝不起?”


    他不常喝茶,認不出好壞,但透過茶水空靈的質地,看向底部中央的那顆閃閃發光的明珠,他就明白了。


    光是這茶杯的價值就已經足夠他不吃不喝奮鬥二十年的。


    準確來說,是茶杯裏這顆三境的動力核心。


    要知道,軍營裏陪伴他身經百戰的瘊子甲,也不過五顆一境的核心組成初等充能符陣,讓他在戰場上源力不絕。


    俗話說十不足一,十顆一境核心充其量算是個二境的半手之威。


    “你今天過來,就是我的貴客,有什麽看得上眼的,盡管開口,有什麽未盡的願望,也不用壓抑,我月磐不白跟你下一局棋。”完了他眼角瞥了一眼古樸茶杯。


    “你的命還是比這破杯子值錢些。”


    於瞳覺得有些好笑,對方的世界離他還是太遙遠了,一個天上的人,一個地上的草。


    風度翩翩的大少爺顯然是見了太多人的臨終遺願了,對這些下層爬上來的人,他理所應當的想到了他們人生就是由巨大缺憾組成的,在訣別之時理應享受到一些優待。


    有的是想要認識一下一輩子都碰不到的女人,有的是給自己的親人長輩謀求一些財富,有的希望自己兒女能夠攀上中區獵人會長獨孫這根高枝。


    隻要是不麻煩的要求,他都盡量滿足,至於怎麽評判麻煩的標準,由他自己來定。


    月磐這個名字是他爺爺起的,為的是讓他能夠踏踏實實地走好每一步,但他並不喜歡,既然自己的腿足以跨上兩步的台階,為什麽還要多次一舉多走一步。


    在他看來,那些一步一步走的人,隻是因為腿短邁不開罷了。甚至還有一些,在原地踏步的,是因為頂上風太大了,還是有恐高症。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要三步三步地跨,那才快,那才是最速的登頂方式。像蝸牛一樣登階,才是浪費他與生俱來的天資,他會為隱月一族蒙羞,永遠地被刻在恥辱柱上。


    對方倒是說的大義凜然,於瞳嘴巴撇了撇,抿了一口天價茶,感覺通體一振,耳清目明。


    “如何?”少年狡黠的一笑,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我是個粗人,喝不出個高低,隻覺得像是渴了一天,喝上了一口山泉水。”於瞳不客氣,直接一飲而盡。


    “那也是評價極高了。”


    月磐冷笑一聲。


    他叫過來旁邊的一個女仆,當著於瞳麵毫不避諱道,


    “讓你們備份的文件,新添置的全套辦公用具,都備份都購置了嗎?”


    “少爺,全按照徐管家給的明細,一一準備好了,還是找以前的廠家拿的貨,都是和中心這邊有長期合作的,所有吩咐的東西一並放在雜物倉的臨時放置區。”


    月磐點了點頭,束發的絲帶隨之飄動,


    “再檢查一遍有沒有遺漏的,等到中午十二點左右,下麵鬧完了,你們先讓人去收拾殘局,隨後再把新的重新擺進去,都擺迴原來的位置,主要是文件不要亂了,免得影響正常工作。”


    這次女仆一臉疑惑,右手拇指掐食指,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少爺,我......我今天剛來,不是很明白您後麵說的這些是什麽意思?‘殘局’和‘鬧完了’是指的是?”


    月磐煞有介事地看了對方一眼,確實有些麵生,想了想就擺擺手道,


    “那你就先記住。”


    女仆臉上依舊慌亂,但是還是應了一聲就下去了,她得找管家好好詢問一番,免得做錯了事。


    “信息中心的事情是多了一點,老頭子現在也不怎麽管事了。”他嘀咕一句,也不知是跟傭人還是跟於瞳說的。


    轉過身來,與於瞳相對而坐,茶幾上的茶具已經被傭人們挪到一邊,留出中間一個方方正正的銀絲鑲邊的紅木桌麵來。


    “那我們就開始吧。”


    開始兩個字一說出來,於瞳就看著年前的少年氣質立刻從先前的雲淡風輕陡然一變,他的眼眸細看之下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可此時自己身邊像是有十幾雙眼睛在暗中從各個角度窺探著他,讓他有些如坐針氈。


    “於副將坐星輝位,你先手。”於瞳輕輕點了點下巴,他才發現自己所在房間就是按照星係中的位置來布置。


    以太樞為中心點,他所坐的位置正好是他們所在這顆星球,天璿,因其周圍有不斷周旋盤轉不墜的隕石,遠遠看去就像是閃耀的銀輝,也稱作寰宇之輝,所以月磐稱其為星輝位。


    而與他對坐的少爺,正好位於轉動到同一直線的另一顆星上。


    於瞳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這個星羅棋的下法,但其實說起來玄之又玄並無章法可循,別人告訴他“星羅棋怎麽下隻有看到才知道,唯一清楚的一點是隻與棋盤主人有關。”


    換言之,一萬個主人有一萬種棋盤,下法自然就千變萬化。


    在第一顆羊脂玉白的棋子落到橫縱線條的交點之後,於瞳才明白,為什麽世人都說星羅棋每落一子,都氣象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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