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照在雪地上泛出波光粼粼,再反射到人眼睛裏,刺得發痛。


    一輛從迴凜開往布琴的綠色貨車上,司機戴著護目鏡,跟隨車載音樂哼著歡快的小曲,他手指順時針摩挲著方向盤,音樂漸弱。


    “老哥,不是我說,要不是我這車花大價錢添了個陽石動力的暖風係統,這鬼天氣哪裏敢跑車。”


    “天寒地凍的,動不動就熄火。又是越境的單子,手續差一點都出不去,邊防查的可嚴。你別看我這車不大,審批起來麻煩著呢。”


    他眼角的餘光瞥了瞥,副駕的男人不為所動,身體略微後仰靠著座位,眼神遊離,聽到他的聲音才稍微將目光集中過來。


    “其次,我從布琴過來接你,算是空跑,這大雪天的壓根兒沒其他人會過來旅遊。”


    見旁邊的人依舊無動於衷,他偏過頭看了看儀表盤,繼續喋喋不休道,


    “為了不熄火,暖風係統得全程開著,這玩意兒好是好,費電的很!”


    “這些費用都算進車費裏。”


    男人終於開了金口,司機聽到立刻舒展麵容,笑紋從眼角延伸出去,從對方穿著就看出來了,客人不差錢。


    那人手掌揣進兜裏,板著個臉,好像是別人在向他搖尾乞憐一樣,讓他稍微有些窩火。


    但沒有出聲,幹哪一行不受點氣呢,況且這人表情冷峻的像是要殺人,他可不想觸了黴頭。


    副駕的客人胸口起伏略微有些急促,但是沒看出來身上哪受傷了,至少褐色軍大衣外麵瞧不出端倪來。


    不知道是壓到哪塊不長眼的石頭上了,貨車輕微顛簸了一下。


    開車的人還好,腦袋靠在後座上的就遭了殃,發出砰的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傷害性不高,但恥辱感很強。


    他小心地偷瞄了一眼,臉上男人眼神並沒有半點尷尬和責怪,甚至沒有看向他,而是往空空如也的後方瞟了一眼。


    司機納了悶,那裏應該什麽都看不到才對,雖然座位的後方有個透明的可視窗口,但車廂外部罩上了一層重黑色的防塵帷布,密不透風。


    “哎,大哥,怪我多嘴啊,你們這拉的是啥貨啊?這麽大個鐵盒子裝,我看邊緣都焊死了,取出來不麻煩麽?”


    突然他想到了一種可能,簡直立刻就想扇自己一巴掌,虧得自己總自詡是個老江湖。


    抿了抿嘴,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是鬥膽把心裏的可能問了出口,


    “不會是什麽......違禁品吧?”


    男人遲疑了一下後迴道,


    “不是。”


    “我這人就是話多,老婆子說的對,我這張嘴就是該縫起來,免得成天胡說八道的。她還說調侃說我是魚的記憶,隻有七秒鍾。哈哈,我說哪有那麽短呐,至少有個把小時吧。”


    副駕的男人又恢複了沉默,司機明白自己這個笑話並不好笑,而且古老,不是現在年輕人交流的方式,他們隻會覺得尷尬。


    不過他想說的隻有最後一句罷了。


    貨車逐步平穩行進,輪子的花紋印在雪裏,又被碾得模糊。副駕男人又重新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


    司機沒有好言提醒他小心磕碰,選擇了一種興許能讓客人更加舒適的方式,閉嘴。


    右手大拇指輕輕敲了敲方向盤皮麵,音樂切換到了廣播頻道,播音小姐的聲音還是那麽動人。


    “近日,又有一名遊客在迴凜地區失蹤,據當地居民所說,近期發生多次雪崩,均是在無人區內的雪山上。正值旅遊旺季,出門在外,請大家一定保證生命安全,不逞一時之勇,無人區沒有那麽多的神秘莫測。有好奇心,但用在該好奇的領域,相信科學,摒棄謠言,沒有什麽東西比你的生命更加寶貴......”


    司機眉毛跳了跳,他低聲地叨叨,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真是晦氣!我就說咋迴事,旅遊旺季去迴凜也能空跑,不是晦氣是什麽!”


    他又切迴了音樂頻道。


    其實他很想問問男人,自己拉的到底是啥貨,他也不是沒拉過什麽違禁物品。


    像是什麽珍稀野味,棉花籽,表弟的電瓶。甚至還拉了一迴表妹,表妹和她的朋友在車廂裏,表妹夫坐的副駕。


    他開這麽多年車,也是見過風浪的人。但是人廣播小姐不是說了嗎,好奇要用在該好奇的地方。


    而且馬上就到站了,送的是布琴邊防,齊整的柵欄和高大的鐵絲網,還有整日巡邏的軍官。


    這種地方他以前做夢都沒想過能進去,待會兒要好好觀察一下,下次就有跟老友們吹噓的談資了。


    砰!


    怎麽又顛了一下,這裏應該沒有石子了才對,廣闊的柏油馬路,哪來的石頭?


    他看到男人睜開眼睛,臉色有些陰晴不定,頭轉向後方,雙眼死死地盯著載貨車箱。


    “怎麽了?出啥問題了,老哥?”他的尾音稍微有些抖動。


    男人把頭扭轉迴來,臉上繃緊,壓低了聲音,


    “開快點!”


    “好的哥,已經翻過小丘嶺,估摸著也就半把個小時的樣子就能看見綠馬頭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一直都會吐槽的,那個高高立在布琴邊緣地帶的醜陋綠馬頭地標,此時此刻卻很想見到它。


    司機手指作了一個虛空旋扭的動作,悠揚歡快的音樂聲漸強,蓋住卡車飛馳的聲音和不時傳來的顛簸聲。


    “if you missed the train i''m on,you will know that i''m gone~~”


    五十分鍾後。


    一輛綠色貨車緩緩駛入布琴邊防區,車頭下方車牌輕輕地撞在掉光葉子的粗壯樹幹,車牌斜耷拉下來,發出咚的一聲響。


    樹刹成功。


    “我說你他媽會不會停車!叫你下車檢查聽不見是吧!”


    “你...”


    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車裏沒有一個人,而是乖巧地坐著兩個胖乎乎的可愛雪人,一個戴著護目鏡,副駕的那個穿著褐色軍大衣。


    來人覺得有些奇怪,腳抵在光滑的貨車表麵,雙手用力,把撞得半開的門拉開。


    噠!


    副駕的雪人腦袋一歪,像皮球滾落,停止。


    他好奇地上前,因為下意識覺得雪人的頭不應該這麽重的聲音,也不應該滾這麽遠。


    隨著他把表層的雪屑慢慢撥開,露出裏子迥然不的黑色,頭發。


    他的身體驟然緊繃,僵硬在原地。


    那裏麵包著一個人頭!


    一根枯樹上懸停的黑色渡鴉安靜地注視著,隨即撲騰了兩下翅膀飛走了。


    ......


    “布琴y小區二號安全屋,例行周匯報,前天一名e級獵人越過布琴邊境,進入迴凜地界。”


    “嗯,把帶走的物資上報一下,給你們補齊。”


    “沒有帶走任何物資。”


    “什麽?!你們安全屋不應該還有弧光槍,燃燒彈和低溫手雷嗎?”


    “沒錯,弧光槍四把,燃燒彈十二顆,低溫手雷五顆。但是那名獵人什麽也沒帶走,說是......懶得登記......”


    短暫的沉默後,電話裏的聲音吼叫起來。


    “胡鬧!完全是胡鬧!不知道單人任務的危險性嗎,不知道罔顧安全條例的下場嗎?安全防範措施重中之重,獵人的生命彌足珍貴。過往多少獵人的鮮血教訓,我每一期講座都要著重強調,需要我提醒多少遍!下去之後,安全屋到底有沒有落實,有沒有履行職責,有沒有把個中要害告知新入會的獵人!”


    咆哮過後,那個聲音稍微冷靜了下來,粗重的唿吸聲讓時間都顯得綿長。


    “二號安全屋嚴密關注獵人的近況,增援力量後續會趕到,出現任何安全事故,安全屋負主要責任!”


    “是!”


    ——


    大雪在地上蓋了厚厚的一層,李子泊拖著身子拚命地跑動著。


    在踩下去就能沒進半膝蓋的雪層中,任憑怎麽快速地往前趕都感覺是在蠕動。


    他警惕地不時迴望,在嗤嗤的踏雪聲中,往樹林更深處邁進,後背長長的血痕不斷地往下滴著血。


    “什麽人?!”


    雪花從頭頂斜斜地飄下,被大地吃了進去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他警惕地反握住腰間的一把小匕首,尖端有些卷曲,上麵還帶著還未風幹的血液。


    李子泊死死地盯著前方的雪鬆。


    腳印,一串長長的腳印,一直延伸到樹後就消失了,沒有通向其他地方,也沒有返程。


    貓下身子,輕輕挪動腳步,每走一步都感覺到自己的腎上腺素在飆升!


    那是一棵三人合抱的雪鬆,葉子又厚又重,他得繞到背後才能知道樹後到底藏著什麽東西。


    啪!


    腳下脆斷的樹枝聲。


    他的神經似乎都被挑動了一下,那並沒有完全吸引他的注意力,反倒讓他更加集中精神,更加警惕這棵詭異的雪鬆,直到他完全繞到了背後。


    一個雪人。


    李子泊並不想去探尋雪人上方茂密的樹葉中藏了些什麽,全盛時期當然敢於一試,但此時此刻的身體狀況,他隻想規避潛在的危機,所以隻是遠遠望了一眼就繞開了。


    腳步邁的很快,眼神始終警惕著雪中隨時可能竄出來的東西,直到那串腳印完全淡出視野以後,無事發生,他才稍微鬆了口氣。


    雪人眼睛用的是隨處可以撿到的小圓石,樹枝做的手臂,李子泊迴憶著,因為它傳達了一種不舒服但卻熟悉的感覺。


    他撫了撫下巴仔細迴想著。


    “在迴凜的邊境上。”


    對,在他踏進迴凜這片雪域時見到過一個雪人,他還親自為它圍上了自己最愛的棕色圍巾,沉穩、厚重、做工精致。


    這本是他為自己量身而做的,但掛在白胖子的脖子上一點不覺得奇怪,甚至讓它更可愛了一些,更加符合他印象中雪人的樣子。


    不過此刻沒時間去想太多,迴歸現實後他又看了一眼來處。偌大的白色布景上深深淺淺的洞和旁邊滴落的殷紅顯得格外紮眼,無不暴露著他的行蹤。


    他製造出通往三個方向的腳印,沿著其中一條走遠,將外衣和帽子搭在一根樹樁上做出來簡易假人,偽裝不算高明,但是時間短暫,材料也有限。


    做完這些,他側靠著另一根樹樁坐下,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


    嗤嗤...


    如果不是脖子上橫著一把鋥亮的彎刀,李子泊一定會覺得那隻是雪從樹枝上落下的聲音。


    “你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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