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傾當然知道他們是怕司扶風跑出去出事,故意想得法子,便垂了眼微微一笑:


    「你們幾個,自去帳房領半個月俸祿的賞銀。」


    小太監們臉上都露出些喜色,卻也都規規矩矩地謝了恩,才靜悄悄退下了。


    司扶風望著他們走遠的背影,頗為自豪地揚起小臉感慨:


    「也許哪日不用打仗了,我還真能去當個說書先生,管能把自個餵飽。」


    姬傾眸光裏的暖意幾乎要溫熱了月色,他望著她豪氣萬丈的模樣,聲氣溫柔的要飄出甜香來:


    「那是自然,到那時,咱家也要仰仗郡主吃飽肚子了。」


    司扶風大剌剌地一拍胸口,露出「包在我身上」的神氣,晃著小腦瓜肅容道:


    「那是自然的,廠公這樣的人物,就是為了大胤江山、我也要把你餵得白白胖胖才行。」


    姬傾心頭一顫,隻覺得眼前這姑娘實在可愛,這可愛不是錦繡堆出來的虛影,她是蒸籠裏暖騰騰的麥香,是揉進了蜜糖的軟餅。


    是這心頭最踏實的一口甜。


    他深深吸了口氣,巴不得把滿心的歡喜都吶喊給這人間聽去。可是還不到時候,他不想讓她變扭,臉上便隻能笑容淡淡,聲氣還得自持:


    「你既然這樣對咱家好,明日的大事,咱家可得把你帶上,萬一有人對咱家起了壞心思,咱家的安危可就交給郡主了。」


    司扶風一聽,那興頭簡直要在頭頂湛湛閃起光來。她把寂滅天舞得唿唿作響,然後鏗鏘一聲杵在地上,一臉豪邁地仰起頭:


    「廠公隻管說,你指誰我打誰。」


    姬傾瞥了眼那裂開了一小塊的琉璃磚,心裏頭微微一顫。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笑:


    「嗯,咱家相信你。明日收網抓鬼虜奸細,隻……


    他望向司扶風,緩緩伸出一根玉白的手指,月光落在交織的眼睫上,如夢似幻、神秘莫測:


    「一個,隻要一個。明日由著你殺鬼虜人,但一定——」


    「一定要留一個活口,讓他喘著氣、迴到鬼虜大軍的金帳裏。」


    第17章 白袍  千軍萬馬避白袍


    漫無盡頭的巷道交織成暗紅的迷宮,在模糊搖晃的視線裏,迷惑著他跌跌撞撞、奔向死亡的方向。


    在那個血膏子堆成泥的監獄中,他親耳聽見守衛在嘲笑他,說他是糞草裏滾大的豬,為了一張假的軍防圖把自己陷進了詔獄……


    假的!他們這次的情報是假的!


    必須讓同伴們知道,他們被那個卑鄙狡詐的胤人騙了。他不僅出賣了他們,還一直用裹著蜜糖的刀尖來誘惑整個鬼虜。


    如今蜜糖嚐盡,唯餘刀尖!


    小乞丐低頭看了看腹部的傷口,他找到那個隱秘的地道時,並沒有想到會有人在裏頭藏了刀鋒,即便他這樣瘦小、爬出來的時候也還是被那刀刃把腹部整個剖開了。


    像一條砧板上的魚。


    這一定又是那個陰柔的男人折磨他的手段,讓他逃出生天、卻也時日無多。


    小乞丐死死按住傷口,滾燙的腸子隨著他的步幅,毒蛇般往傷口外湧。但他必須多喘一口氣,同伴們被圍捕、必然從原先的地方撤走了。


    他並不知道他們在哪,隻能迴到那個破敗的巷子,留下最後的警告。


    願英雄騰格裏庇佑,他們一定要看到他最後的訊息。


    他最終倒在了積善堂的水溝前,滿地都是淅瀝的熱血,而他從懷裏掏出了磨尖的石片。


    那是他在那個監獄裏準備的,本來、是為那個折磨他的男人準備的。


    那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男人,若他能活著長大、若大汗能打下這片天下,他會給那個美麗的男人戴上最好看的金飾,把他撕裂成哀艷的碎片……


    小乞丐深深吸了口氣,枯瘦黝黑的手按住石片立於地麵,他朝著西邊的堆積如海浪的雲露出眷戀的笑,然後睜大了眼睛、對準那冷灰的尖刃、狠狠跪拜下去。


    薄而鋒利的尖刃狠狠紮穿了他年輕的瞳孔!


    他聽見自己發出了悽厲的慘叫,然而倒在血泊裏的時候,他連疼痛也不曾感覺到。


    似乎有什麽東西從破碎的腹部緩緩淌了出去,全身都飄忽而溫熱,像額吉的手輕輕拍打著他入睡。


    西邊的雲映在他僅存的眼中,蒼雲之下、遠山之後,那裏是他的故鄉。


    等雲層散開,等金色的陽光斜照而下,十七歲的阿木古朗就會乘著河水迴到那裏,他會抱著阿布送給他的駿馬和寶刀,沉睡在永恆而甜蜜的好夢裏。


    ……


    雜耍俳伶靈巧地在紅繩上轉了個圈,騰身旋轉的時候,他那滑稽的麵具眨了眨眼睛,精巧的機簧激起孩子們一片開心的笑,有個錦衣的小公子拍著手、僕從便灑下一片亮閃閃的銅錢。


    小公子在夕陽中跳著鬧著:「再來一圈、再來一圈!」


    但是身後傳來了錦衣衛的唿喝,他們拖著一具瘦小的屍體經過,那少年瘦得像隻小耗子,腹腔裏的髒腑露出些暗紅斑駁的影子,腸子的軟肉拖在骯髒的地麵,沾了一堆厚厚的塵灰。


    小公子哇一聲大哭起來、被跟著的僕役一把捂住了眼睛抱開,周圍的孩子還在好奇的張望,也迅速被父母揪著後領子、數落著抓迴家裏。


    那雜耍俳伶低著頭不敢看錦衣衛,小耗子一樣的少年從他麵前被拖過去,緋紅淺橘的夕光下,他僅存的眼睛裏還凝固著笑意,雜耍俳伶的唇齒便不可察覺的咬了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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