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秦太妃輕輕推開塵封已久的嫋娜宮,絲毫不介意地上的枯枝敗葉,邁著步子走了進去。


    這裏的陳設一直沒變,還保留著當初的模樣。這也有趙軒揚的一份功勞,若非他將此封禁,隻怕早已被逃命的宮人弄得“麵目全非”了。


    秦太妃臉上不見悲意,反倒帶著輕鬆的笑,嘴裏還哼著歌兒。貼身宮女綠屏手裏端著一個深紅色的木盒,麵色沉重地跟在她身後。


    進了屋,綠屏將盒子放在梳妝台上,將座椅打掃幹淨,才讓秦太妃坐了上去。


    秦太妃今日心情很好,或許是上了妝的原因,她看起來年輕了不少,像是剛入宮之時一樣。


    記不清是多少年前了,那會兒天下初定,趙允昱還不是皇帝,甚至在兄弟幾人裏,他顯得較為弱勢。


    然而不知是何緣由,蔡氏嫡女蔡虞娉竟非他不嫁,京中議論紛紛。


    秦嫋的兄長秦登,是趙方禮門下清客。


    趙方禮正是後來追封的三王爺,他心係家國,欲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秦登雖頗有才學,在亂世中卻很難立足,索性追隨了他。


    然而趙方禮察覺到趙允昱起了二心,便讓秦登將他的妹妹送去其府中,也就是秦嫋。


    秦嫋其實並不是秦登的親妹妹,他隻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弟弟,在慈城當亭長。


    至於秦嫋,隻是他叔父的女兒,也算有些血緣關係。隻是叔父早年病逝,秦嫋便是由他帶著長大的。


    趙方禮的命令下得突然,秦登很猶豫。亂世之中,梟雄百出。秦登雖有才華,卻不算很受器重,畢竟趙方禮也並不缺他一個清客。


    這算是一個立功的機會。


    看著不諳世事的秦嫋,秦登卻總也狠不下心告訴她這件事。


    然而秦嫋並不是傻子,見哥哥總是十分愁苦地看著她,她的心裏也有了幾分猜測。


    秦嫋去找了秦登的下屬,總算得知了整件事。


    她很害怕,真的。


    趙方禮對趙允昱有所猜忌,那趙允昱也絕不會對他毫無戒備。


    若是她去,趙方禮定會讓她監視趙允昱,而她卻被防備著,刺探不到消息,於是兩遍都討不著好。


    可她不去,哥哥就會很為難。若是惹惱了趙方禮,他或許就會被懲罰。至於是什麽,她不敢想。


    於是秦嫋做了決定,她找到趙方禮,主動提出要去趙允昱府中。


    秦登很震驚,但是秦嫋卻十分堅定。不得不說,這一舉措,確實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


    秦嫋被送去了趙允昱那裏。


    臨行之前,秦登給她喝下了一碗東西——避子湯。


    是藥三分毒,秦登也舍不得讓她受到傷害,隻是她若真是懷上了,才是最大的麻煩。


    她去趙允昱那裏的時候,蔡虞娉也在,據說他們已經在商議婚事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蔡虞娉雖然不算待見她,卻從來沒有為難過她,甚至一開始的時候,蔡虞娉還對她頗為照拂。


    她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蔡虞娉的照顧,是她在這裏感受到的第一點溫暖。即便後來她們成了死對頭,秦嫋也從沒忘記過這些往事。


    第三天秦嫋就被通知了,說晚上的時候趙允昱會來她院子裏,讓她做好侍寢的準備。


    準備……這怎麽準備啊……


    秦嫋害怕得心尖兒發顫,從府裏帶過來的丫鬟綠屏心疼地抱著她,卻說不出一句能讓她覺得慰藉的話。


    秦嫋被丫鬟們伺候著沐浴。


    她們讓她泡在漂著花瓣的池子裏洗幹淨,再將一絲不掛的她塞入被中,再點上趙允昱最喜歡的香,才算準備完成了。


    趙允昱來的時候,秦嫋正躲在被窩裏瑟瑟發抖。聽見下人們對他行禮的聲音,頓時停住,然後抖得更厲害。


    察覺到屋內已經點上了香,趙允昱腳步頓住,一眼便看見裹得跟蟬蛹似的秦嫋。


    見她連個頭也不露出來,他微微挑眉,走到床邊坐下,饒有興味地欣賞著這顫抖的“錦被”,玩心大發地伸手將其拉下。


    “不悶?”


    低沉動聽的聲音入耳,秦嫋微微一怔,連眼睛都不敢睜開,“見……見過……”


    “見過什麽?”


    他戲謔地接話,秦嫋卻卡了殼,她實在不知該怎麽稱唿他。


    她都已經洗幹淨等他了,叫公子總覺得有些生疏,好像她是被他買了初丶夜似的。


    可他們這才是第一次見麵……不,她連眼睛都沒睜開,還沒見上呢,的確很生疏啊。如果不叫公子,那叫什麽?


    “嗯?”他見她沒出聲,又拉了拉她身上的被褥,大有她不說話便將被子掀開的陣仗。


    察覺到他的動作,秦嫋嚇了一跳,下一瞬便漲紅了臉,連忙將錦被握得緊緊的。她身上未著寸縷,不能讓他看見。


    秦嫋咬了咬下唇,心一橫道:“見、見過姐夫。”


    “……”


    屋子裏隻有他們二人,她這話一說完,空氣竟然安靜了下來。


    趙允昱有些詫異地鎖著眉心,“……姐夫?你為什麽喊我姐夫?”


    秦嫋也沒想到,慌亂隻下,她竟然脫口而出一句“姐夫”。她有些懊惱地緊了緊手心,硬著頭皮道:“因為……因為你是嫻婉姐姐的夫君啊,我叫她一聲姐姐,自然也該喚你一聲姐夫。”


    “……”


    嫻婉即是蔡氏嫡女蔡虞娉的小字。


    “你比我想象得有意思。”在短暫的沉默後,趙允昱居然低聲笑了起來。他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她的後腦勺,“那你知道你為什麽要喊她姐姐麽?”


    “因為……”秦嫋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因為她比我大幾月。”


    “嗬,傻子。是因為她是我的女人,你也是我的女人,她比你先來,所以你才叫她姐姐,懂了麽?”


    “……”秦嫋有點生氣,說就好好說嘛,罵她做什麽?還……還說什麽,她是他的女人……太無恥了!


    趙允昱有意逗她,“所以我可不是你姐夫,我是你的夫君。”


    夫、夫君?!


    秦嫋被這突如其來的關係驚了一跳,下意識地睜開眼,想要反駁他。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她竟轉了身子,與他的目光直直地對上。


    “我們又沒有成親,怎麽就是夫君了?你是嫻婉姐姐的夫君才對。”


    趙允昱的目光暗了下來。


    床上躺著的少女雙目黑白分明,正略顯緊張地看著他。她的眼神清澈,如同一汪清潭,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底。白皙軟糯的臉頰因為悶在被窩裏,微微透出幾分粉嫩。


    她分明害怕卻還故作鎮定的模樣,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鹿,讓人忍不住安撫。


    趙方禮將人送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將她所有底細查清。正二八年華,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蕊,對他散發出極致的誘惑。


    趙允昱笑了,“歪理。”


    秦嫋說完就後悔了,她如今在他的屋簷下,竟然還敢頂撞他。不過聽著他的語氣,似乎並沒有生氣,反倒隱隱有幾分……寵溺?


    趙允昱微微俯身,低頭湊近她,輕嗅了一口氣,低聲道:“真香。”


    也不知是在說她,還是說屋內靜靜燃著的香。


    他突然的靠近,使得秦嫋不禁緊了緊手裏的被褥。


    像是看出她的緊張,趙允昱挑了挑眉,“你很怕我?”


    “我……我……”秦嫋咽了口唾沫,慌亂地撇開視線,佯裝鎮定道:“我沒有。”


    “沒有?那最好。”


    他不明意味的話,聽得秦嫋一頭霧水。然而下一瞬,她就懂了。


    趙允昱不知何時握住了被角,猛地用力,整張被子就被他掀開。沒有了遮掩,少女曼妙玲瓏的曲線就完全呈現在他的眼下。


    他的視線下移,趙允昱的眼神倏地變得灼熱起來。


    身上涼意傳來,秦嫋才驚覺發生了什麽。她想躲,卻沒地方躲,兩隻手又遮不住,唯一能掩住她的被子此刻正緊緊地握在趙允昱手裏。


    空氣中的涼意與趙允昱灼熱的視線交織,使她仿佛置身於冰火兩重天,秦嫋連腳趾頭都變成了粉色。


    “你……你不許看!”


    趙允昱的喉結滾動了下,眼神在她身上四處遊走,“嗯,不看。”


    察覺到他的目光,秦嫋難為情極了,聲音裏隱隱帶了哭腔,“你別看……”


    趙允昱視線微頓,若無其事地將被褥蓋在她身上,“罷了,我不喜歡強人所難,你若是不願就算了,省得我看著鬧心。”


    “……”秦嫋肩膀微微發抖,掩著麵沒有迴答他。


    “好好休息,我明天……”趙允昱看著她,“算了,過幾天吧。”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秦嫋在心裏鬆了口氣。


    趙允昱的話並沒有說完,可秦嫋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過幾天再來。


    來幹什麽呢?秦嫋不想繼續想下去。


    那個時候她害怕極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和他做那種事,還是害怕自己會淪陷在他的溫柔陷阱裏。


    或許她都很怕,可是她卻從未覺得他會傷害她。


    事實證明,她想得沒錯。不論是當初,還是後來,他都從未傷害過她,他隻會一聲一聲、溫柔地喚她嫋嫋。


    數月之前,他中風,已然是自身難保了,卻還是強撐著給她留了聖旨。


    一並賜給她的,還有一枚免死金牌。


    他怕他死後,他的兒子會不待見她,便給了她免死金牌。他舍不得她為自己陪葬,所以特意給她擬了聖旨。


    他更是毫不避諱地將玉璽放在她那裏,絲毫不怕這一舉措,將會造成大權旁落、江山易主的後果。


    因為在他眼裏,她比江山更重要。


    這也是為什麽,他分明忌憚秦登忌憚了這麽多年,卻從不對他下手的原因。


    嫋嫋隻有這一個哥哥,他怕嫋嫋傷心。


    他對她做過最殘忍的事,就是將昭陽從她懷裏搶走,抱給了蔡虞娉。


    是的,昭陽是她與趙允昱的女兒,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女兒。


    秦嫋起初害怕與趙允昱有所瓜葛,於是堅持喝避子湯。她本不敢讓趙允昱發現,可誰知他竟不反對此事?


    沒成想他一早就將藥換成了助孕藥,於是她不負他望的懷上了。隻是原先喝的那些終究傷了根本,她難以受孕。


    欽天監說,她的八字很硬,帶有邪氣。若是強行將昭陽留下,隻怕會為她惹來禍端。


    秦嫋本不信這個,然而看著昭陽受苦,她又心軟了。於是同意了趙允昱的提議,將昭陽抱到了蔡虞娉那裏。


    看著昭陽一天天茁壯成長,她的心裏總算有了幾分慰藉。


    ……


    玉璽是昱明帝留給秦太妃的東西,她一直藏在枕中,伴她入睡。即便是她唯一的侄女秦棲挺著大肚子,被昱賢帝詔進宮之時,她都沒舍得拿出來。


    可是她最後還是將它拿了出來,這還得拜昱賢帝所賜。


    當時陸淮率軍兵臨慈城,昱賢帝總算察覺到不對勁了。他開始慌,他不怕這江山易主,卻怕秦棲被奪迴去。


    可是他手裏沒有玉璽,沒辦法下聖旨,所以他產生了一個荒唐的想法——開帝陵,撬昱明帝棺木。


    也正是這一決定,才使得秦太妃交出玉璽。不過並不是給他,而是給了陸淮。


    ……


    “娘娘。”綠屏將盒子打開,取出裏麵放著的小瓷瓶,遞給她。


    秦太妃接過,放在眼前轉了一圈,“這便是他當日用的藥麽?”


    “是,先帝便是服用的鶴頂紅。”綠屏麵色沉重,“……七竅流血而亡。”


    “那就好。”


    秦太妃照了照鏡子,銅鏡中的人兒緩緩與數年前的秦嫋重疊起來,身後仿佛還有人在為她溫柔地梳發。


    是她的趙郎啊。


    ……


    氣數將盡的那一刻,她仿佛又看見了多年前的趙允昱,依舊用那樣溫柔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地喚她:嫋嫋、嫋嫋……


    ————


    秦嫋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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