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郢這個人在外人麵前,總是慣會逞強的,當初被成帝砸破了腦袋也是如此,不過那時的傷也就是看著唬人,還不至於傷其根本,又是在這養尊處優的皇宮裏頭,說實話,申容也從沒有真擔心過他——不用她去操心,太醫署和少府裏的那群人也會極力治好他。


    她又需要真擔心什麽?


    而且她私心也覺得,相比起一條性命來說,劉郢就是受再多的傷都算不得什麽?


    說到底,識海的恨意也一直存在。


    可如今這傷,卻也實實在在讓她愣了許久,潔白的玉指停在半空之中,沒有觸碰地將小臂上的那些爛肉都撫過一遍,除了內側那一點地方,其它位置幾乎是沒了一塊好肉,盡管上了藥膏,可放任袖管搭下來,已是蹭去了許多膏油。


    他該不會是為了不讓她知道,進來之前故意放下的罷。


    雖說隻是猜測,卻也符合這人平時的作風。他本來就不喜歡將自己脆弱的一麵展現於人前,更不會希望看到別人憐憫他。


    殿內靜謐無聲,熏爐裏的香霧鑽入鼻息,她抽了抽鼻子,倏地掉了幾顆珍珠似的淚珠子,卻癟著嘴,仍舊沒心沒肺地想:不過就是燒傷了,又不是丟了性命,有什麽好心疼的?總還是活下來了,留下了自己的命不是?


    可越是這麽想,眼眶裏的淚水卻蓄得越多,隻能默然閉眼,由著那些東西無聲地流個幹淨。


    眼前的漆黑,讓她看到了前日的火場,又恍若是前世那座廢棄的冷宮——可一個死,一個生……


    “怎麽了?”劉郢粗沉的嗓音傳來,帶著狡黠笑意。


    她就睜開了眼,見他正瞧著自己的,不禁擰起了眉毛,“你裝睡的啊?”


    “被你哭醒的。”皇帝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頗顯得沒心沒肺。


    “你怎麽還樂成這樣呀?”


    這自然嬌媚的語氣一出來,連申容自己都驚了一下——雖然往常她也會在劉郢麵前發發嗔,可那些刻意做出來的小女兒姿態,和眼下這般自然流露出來的到底不同。


    她何其清楚自己?方才心底的那股意識,就是自然而然想和他嬌嗔的。


    那才是原本的她——她猛地一怔,垂目抿了抿唇,又下意識地想收斂迴去。


    劉郢卻是感受不出來這所謂的真假嬌嗔,捏了捏她膩理的臉蛋,“我自然是樂你了,傻姑娘。”說著,笑意變得溫存,語氣也柔和了下來,“都說沒事了,你偷著也要看。太醫說沒燒到裏頭,不過是肉爛了,等日後長出新的來就好了。”


    “還不是會留疤。”方才一經哭,這會申容的鼻子裏已經全是鼻涕了,但她也不敢當著他麵擤了,可不擤罷,鼻水已經在慢慢往外頭掉了。


    就隻能低著頭和他對話。


    “疤怎麽了?就是在臉上也不妨事,兒郎何必在意這些?”劉郢擰了擰眉頭,發覺出不對勁,“你總低著頭做什麽?”


    他以為她是不舒服,想要抬起她的下巴。


    “沒有。”申容隨即別開了臉,沒留神這麽一扭頭,鼻涕全甩到衾被上去了,長長的一條,在銅燈下閃著光,她頓時赧紅了臉,劉郢卻又開始笑了起來,“這是什麽啊?”


    申容抬手堵著鼻孔,甕聲甕氣的,“不知道!”說著就要下榻。


    對麵人笑聲就更大了,一手抓著她,一手招唿了人進來,“給你們申娘娘備帕子來。”


    雖然做夫妻也這麽些年了,什麽親密的事都做過了,但也不是什麽模樣都在對方麵前展現過,尤其申容在劉郢麵前——皇帝自己無所謂,本來他在旁人麵前也自在慣了,不講究那些裝腔拿調的東西,可申容不同,她在劉郢麵前一開始就是偽裝迎合的:以退為進吸引他注意,婚後感情裏的推拉,走的每一步都是按著他的口味來。


    她著實沒在劉郢麵前現出過窘態。


    可這會又不可能說趕他走,好歹人家傷得更重。


    就隻好先瞅了他一眼,才背過身去擤起了鼻涕,擤到一半又覺得身後的人打量了過來,她捏著鼻子側首,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不看。”劉郢屈起一條腿靠了迴去,還是顯得很玩味。


    大宮女準備得也迅速,元秀起先拿了帕子來,後頭茵梅迅速去吩咐了人備水和幹巾帕,還有兩個小宮女又換了另一床衾被上來,申容擦了兩下,後來頓了頓,還是由人扶著去了一趟偏殿淨房,徹底洗幹淨了臉,通了鼻子才迴來的。


    就這麽一會的功夫,等申容迴來時,皇帝竟又睡過去了,這一迴是正兒八經躺下去睡的,姿勢瞧著終於是舒服點了。


    她以為他還是在逗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榻邊,舉著手在他眼前揮了好幾下,見實在沒反應,也就沒多管,自己從床尾爬到裏頭去躺著了。


    再一望著頭頂的幔帳,忍不住打了兩個哈欠,闔眼沒一會困意也跟著來了,就由著自己陷入到那無邊無際的識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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