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一日,趙氏子們因為貪玩,午後就歇在了金陽殿裏頭,奶娘們領著孩子們去了西偏殿,申容和叔衣對坐聊了一會閑話。


    這兩月下來,叔衣也大約瞧出了夫婦倆的異樣,試探著問了幾句,見儲妃顧左右而言他,便也不敢多問。


    就是想匯報到皇後娘娘那裏去,也被申容給止住了。


    “娘娘在章昆宮如何,你我都有數,眼下是緊要的時刻,為了咱們後院裏這些瑣事,著實不值得她老人家勞神,等孩子出來了再說罷。”


    以她如今這身子,也實在沒有力氣去管那些事。也大概是虛與委蛇得太久了,縱然當初因為劉子昭那一番話幡然醒悟,不再矛盾於兩世的自己,可當真到了這些節骨眼上,她忽而也失了衝勁。


    這一世她是天家的兒媳、是儲君的正妃、是未來的國母,也是肚子裏這個孩子的親娘,可唯獨就不是她自己了,那麽她原本的自己該是什麽模樣的呢?申容想,或許還有一部分就是上一世的她。


    隻要申家不出事,那就尚有退路,她何必逼著自己再一味地偽裝迎合?去做強迫自己的事。


    叔衣聽後也保持了一會沉默,又笑著說到孩子們身上,總歸新鮮事多,又添幾個耍寶的笑話,說到幾個好玩的,申容也才終於笑了兩聲。


    落座牆角的幾個宮女和黃門也跟著笑起來,一時氣氛又恢複,便徹底不再提男人們的事了。


    今日哥倆睡得久,直到申時都還賴著不肯起,叔衣已經跟著胡媼過去哄了。明生從大院進來,顯然在外頭等了一會,看裏頭有空閑了才敢來傳話,申容就起身往後室去了,兩道流雲行障拉上,裏頭的聲音也細微。


    明生開口前,先把手裏的食笥放到了邊上,申容也沒問,隻先聽他說話。


    “韓將軍托奴婢給您問好,還提了丞相對將軍的照拂,也多虧了儲妃您,特來謝過您的恩。”


    “丞相?”


    崔斐還能因為她什麽事關照到韓萇身上?明生點頭應是,也沒有多解釋,他隻是個傳話的,自然不知道裏頭的關係。


    申容就支頤想了會,她和崔斐之間,好像也就當初提議他自薦了,再就是建雲台草場說過幾句話,如此,也能讓崔斐因她的緣故對韓萇另眼相待?


    她就靠在了憑幾上,迴說,“知道了,你給韓萇迴話,也要他自己真有本事,人家才能注意得到他,讓他往後還要更克己慎行才是,且不能因為今日得了好,就自大狂妄起來,忘了從前是如何起來的,要是跟了呂傅的老路,誰也保不住他。”話裏雖帶著壓迫,但語氣偏偏還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偏偏這柔中帶剛的氣勢,又正是最有份量的。明生應“諾”,才終於提到身邊的食笥上頭,“是將軍夫人和老夫人親手做的,聽聞您喜食修脯,特地打聽了綏陽舊地的做法,按著去做的。”


    她怔了一怔,目光放過去,旋即又是一笑,就吩咐上了茵梅,“去取我前月得的那批首飾。”


    迴頭再麵向明生,依舊是一張淺淡的笑靨,“把賞的東西一道迴給韓萇,說是我給夫人和妹妹的迴謝,年底大宴若是有機會入宮,叫他帶著媳婦孩子一道過來,也讓我正經見見。”


    “諾。”明生領著東西退下。


    那頭蘭房殿的宮奴正過來,說知道儲妃在裏頭說話,叔衣遂沒有進來打擾,就領著皇子們先迴去了,請儲妃的罪。


    申容也沒多在意,又迴了兩句客套話過去,等屋子裏迴話的旁人都退了,嘴角的笑容才漸漸落了,將手搭在地板上,失神了很一會。


    元秀正欲把那食笥收起,見儲妃失焦的目光漸漸挪了迴來,輕聲道,“去丟了。”


    *


    太康九年八月的一日清晨,太子宮儲妃發作了,按著產期,殿內早就預備上了好幾個產婆、宮女,中人,當即太醫署的幾個老太醫也候在了迴廊下。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鄭皇後第二次親自來金陽殿,就落座正殿前堂等著的,再過了一個時辰,太子就趕來了——這日趕得可巧,正是個朝會日,天門殿上一散了朝,他一刻不多逗留的奔了出來,下輦車時鬢邊全是汗,大步跑到廊下,胡亂踩著鞋尖褪履,撩開帷裳徑直就要往產房進去。


    “殿下。”海三在後頭喚了聲,劉郢才瞧見邊上的鄭皇後,拱手問了安,不過隻停頓了片刻,仍舊要過去掀簾子,幸而是邊上有人給擋著了,才不至於一下闖進去。


    正殿內眾人才反應,跟著在後頭的追人不及,皇後從席子上半起身,責備了句,“你急有什麽用?好生在外頭坐著罷。”


    話是如此說,可前有一個小玲姬才因難產而亡,再前頭還有太子的生母魯陽夫人,他又怎麽能坐得住?雖然應了聲,卻也是坐立難安,半天不見裏頭的人出來傳話,再聽著幾聲申容的喊叫,心裏就愈加不是滋味了。


    牆邊的宮奴站成一排,鄭皇後心裏也不輕鬆,不過還帶能坐定,喝口水壓下,也沒說話。見身前的太子杵在原地許久,許是熬不住了,又叉著腰往廊下吹風去了。


    她迴眸也沒多管,往身邊的宮奴們說,“隨他去罷。”


    自己生母難產,頭一個孩子的生母也難產,他怔忪是自然,到底不隨他老子,想當年後宮裏女人們難產的比比皆是,成帝寵幸的女人又多,哪一年產房裏不死一兩個?莫說是著急了,天子就是來都不來一趟,隻等胎兒落了地,宮奴們去天門殿傳話,才稍微有個迴應。


    想起這些陳年舊事,又迴顧而今在章昆宮裏奄奄一息的皇帝,心裏難免不舒暢的,再抿下一口熱水,眼尾瞟過那門簾,仍舊八風不動。


    外頭的太子爺腳下生風,連鞋也忘了穿,雖然裏頭的宮奴們沒管,可把含丙殿自己的奴才們驚得手忙腳亂,海三和跟在身後的小黃門抓著兩隻鞋要給他們儲君穿好咯,偏他來迴踱步,走動得也快,一群人隻能垂著身子去套,半天套上一隻腳,估摸著是擋著道了,又被太子給踹開一個。


    那小黃門就滾到了廊道邊,太子袍袖一甩,身後跟著的那幾個也都趕開了。


    這麽來迴走了大約幾十趟,估摸著得有小半個時辰過去,裏頭才終於傳出些旁的動靜,嚷叫的聲音緩了下去,一道如炸雷般的嬰啼劃破長空,響徹在金陽殿的大院內。


    “是皇孫!”


    穩婆臉上帶著諂媚的笑意,抱著孩子往皇後邊上過去。太子立即返迴了屋中,先瞧了一眼奶娘懷中的兒子,倒是生得比阿煒那時候順眼些,他勻了口氣,再不顧眾人的往產房裏頭進去了,簾子一撩,先要找榻在哪。


    邊上幾個端著熱水的,幾個在收拾了榻上,倆大宮女正在給她們主子揩拭身子。眾人見著太子這麽個大男人,無不驚愣得頓住了手腳,得虧都不是才入宮的小宮女了,才沒有人驚叫出來。


    “殿下啊!”裏頭的老媼先扯著嗓子叫了句。


    室內通亮的燭光依照著,榻上的汙穢一清二楚,劉郢自然是瞧見了的,不過他也沒法去想別的了,見榻上的人還喘著氣,才又立即退了出去,好歹人是活著的,是活著的就好。


    後頭隱隱聽著人說話的聲音。


    “阿郢,還不來瞧瞧你兒子。”


    “殿下,皇嫡孫生得可像極了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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