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妃交代下去的事,頭一件,就是把金陽殿大院內好抱團生事的查出來,一一打發出去;第二件事,便是把伺候小玲姬的另一個宮女——弗女,叫過來問話。


    茵梅去了後院查事,元秀就把弗女叫了過來。


    殿內簾帳拉上,前堂的門雖不至於多明顯的關上,卻也是虛掩上了的。紗帳後的光影微微晃動,弗女跪在階下認真答話,說起阿予之前每日的起居:白日兩個人都是守在小玲姬身邊的,夜裏偶爾輪著服侍,到小玲姬孕身七個月時,雖然又多幾個伺候的宮奴,但那些人也都是隨著弗女和阿予這兩個大的行動,她們兩個都還是要留在屋子裏的。


    “要說分開的時候,也隻有夕食那會換著出去吃飯。”


    “再不就是夜裏,奴守著的時候,阿予先迴屋睡會,過了子時來換人,旬日一換,有時候是奴和她也是一起守在小玲姬榻邊的。”


    夜裏宮女睡覺都是在耳房,就在小玲姬的偏殿裏頭,不過一個竹簾過來的功夫,要是夜裏行動,勢必有時間,若說背後有其他人,夜裏必然出去不了。


    “也就是酉時初刻,拿飯那會,你們會分開?”


    “是。”弗女伏身,腦袋貼在地板上。


    香爐輕煙模糊了申容的感觀,思緒散開不過一瞬,又問道,“有沒有哪天拖著時辰迴來的?”


    “倒是沒有——”弗女一頓,迴想著說,“有時候要去淨房,會耽擱一會,不過也不久,半刻鍾不到就迴來了。”


    這一丁點時間,確實也做不成什麽,她頓了頓,才問,“你半夜睡著時,可曾聽到過什麽異樣的動靜?”


    問到這,弗女稍顯窘態,“儲妃,奴,奴夜裏一般睡得比較深,也不曾聽到過什麽?”


    倒也是,白天時刻不離小玲姬,要伺候著一個大著肚子的夫人,又是個小丫頭,自然要貪睡些了,其實申容的腦子裏不是沒想過幾個可疑的,畢竟這大院內有心要害自己的人,手指頭都數得過來,無非都是幾個為了爭寵的,有了對立麵,才會起這個心。


    一個王慧,再不然就是後院的那幾個孺子,而放眼此事,要能有這個眼界去做的,也就隻有王慧了,可是以她那樣的腦子,不是申容輕蔑——也著實不像是能計劃出這個局的人。那就隻有她身後的王家姑姑了。


    可方才弗女說,和阿予分開的時候至多半刻鍾,再不然就是睡著後的半夜,阿予要過去永巷找王美人,想想也不大可能。


    而若是通過王慧,戚子那兒迴來的消息也沒有過這個動靜。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兩者之間有聯係,又是如何聯係起來的呢?難不成王美人還能知道她金陽殿大院內有個這樣存著暗心的人物?不然反著推,就隻有一個可能,是阿予主動找上的大小王氏,可要是如此,最後都搬出阿予的至親來威脅了,她又何至於還要幫王美人瞞著?難不成王美人手上也有什麽能挾持得住她的東西?


    良久沒個頭緒,她終於招手揮退了弗女,過了會,又讓元秀去蘭房殿把阿勇叫過來——叮囑永巷獄那頭,看看阿予那兒這幾天可有沒有什麽不明的人來往。


    儲妃的令一下去,阿勇辦事也利索,從金陽殿出來就往永巷宮過去,等到了地,就先張羅了幾個聽話的小黃門過來——他自己必然是不能時時守在此處的,少不得拿錢叫人做事。


    最終領命的是一個小黃門,後來日日盯得也勤快,除卻有一日拉肚子耽誤了以外,後幾日都是雷打不動地站在永巷獄外頭守著,等最後處理屍體的那天,瞧著永巷令丞著人扛著粗布袋子出宮去了,才盡職盡責地去匯報給了阿勇。


    遂等阿勇來迴申容的話,已是第五日了,“儲妃,是瞧著給人處死了送出去的,遵著娘娘的令,說是要丟山裏去喂了野狗,其中也並未瞧見有不相幹的人。”


    “可瞧仔細了?”


    “是。”阿勇肯定迴答。


    帳中人徐徐迴頭,便不再追究了,同樣一招手,令大宮女賞賜了錢下去。


    或許這事當真是她想得太多了罷。她低頭望向了自己的肚子,歎了口氣,為今之計,是千萬顧好這個孩子。


    *


    一轉眼臨近年關,可因著冬月成帝又犯了一次頭風,且生生躺榻上十日來,宮中眾人無不惶惶度日,就怕一個不小心,收著個天子殯天的信。


    就連申容也是如此,上一世的時間不能完全對應著這一世,她也保不準成帝會在什麽時候死,畢竟這病發得太頻繁,每一次瞧著也比上一次嚴重。鬧得最大的那次,莫過於月底的一日夜裏,已是三更,成帝身邊的黃門郎在金陽殿外頭傳話,請太子和太子妃速速往章昆宮過去。


    夫婦倆個披衣汲鞋迅速下了榻,連貴人需帶的佩飾一應也沒管,一路趕往章昆宮,當時殿外還算安靜,不見幾個人,隻一個欽天監,門邊立著常侍郎霍育,繞過前堂的楹柱,鄭皇後就跽坐在天子的帳邊,夜風隨月色從窗中流入,紗帳後的婦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聽著太醫的話。


    話畢瞧見二人,已是泣不成聲,申容遂跟著抹了兩把眼淚。


    雖不知真情假意,但當屋內沉溺在這個氛圍之中,就算心裏再冷,也總能擠出兩滴眼淚來。


    鄭皇後說,“方才吐了些東西,就昏過去了,隻怕是不能好。你們做著些準備,尤其阿郢,若是當真有個萬一,你需得撐得起來。”


    這話說得可謂直白,直白到申容當時真以為成帝就要死了,便是懷著孕,也要堅持做做樣子,就守在行障後的小榻上小憩,直等到天朦朦亮,等到成帝徐徐睜開雙眼……


    沒成想竟是又緩了過來。


    寂靜了一晚上的殿內隻聽著眾人鬆了口氣的聲音——但是真鬆了口氣,還是歎息,就不得而知了。


    後來鄭皇後和劉郢在章昆宮內再守了會,婆婆和丈夫都念著她懷有身孕,再勞累不得,安排了人送她迴金陽殿歇息。


    等到卯辰,章昆宮內才再進去了一道人影——乃是國朝丞相崔斐。


    此事過去幾日,成帝又漸漸的好了,從章昆宮那頭流傳出來的消息,都隻道是病情壓製下去,帝王安然無恙。畢竟事關成帝安康,乃至帝國革舊立新,眾人也隻敢往好了說。


    於是乎那夜鄭皇後的話被悄無聲息掩蓋,再無人敢提,殿內幾人之間更是默契的緘默不語。


    這麽一直安穩到年底,年宴照舊舉辦,大殿上歌舞升平,來往皇室縱情觥籌交錯,正是熱鬧之際,座上天子舉著酒杯還未開口,卻是哐當一聲,酒樽落地,人也栽了下去。


    當即殿上一片大亂,鄭皇後雲紋廣袖一揮,即刻起身吩咐下去,令眾人稍事歇息,不得挪動。


    等天子被人抬往後室,過了大約兩三刻鍾,常侍郎霍育才出來傳話,說與眾人,“天子無恙,不過醉酒暈眩,歇息就好。”


    遵皇後懿旨,遣散殿內諸人,另令其眾人不得將今日事外傳,若有違抗者依國朝律令處置——事情就這麽暫且壓住了消息。


    不過外頭到底傳不傳,沒有人能真正掌控得住,畢竟當時殿上人不少,眾口鑠金,流傳出去是遲早的事,而宮闈內,當夜就亂做一團,不少永巷宮的夫人來蘭房殿外打探消息的。


    更有甚者,傳天子已然駕崩。為此,叔衣代鄭皇後的意思還處死了幾個小宮人,就在甬道上當場燒死的。


    事發當天,一股甜腥味的濃煙飄在皇城西宮的上方——如此以儆效尤,此後一連數日暫無人敢提。


    但隨著時間的拉長,此舉終究也隻是短暫的粉飾太平罷了,天子一日不出來,謠言便不會有一日真正停息,宮闈內仍舊人心惶惶,難免不在私下生出更為瑣碎而隱晦的傳言來。


    如此折騰到太康九年上來,成帝因長久不露麵,太子再度監國代理朝政。


    當期朝會日上,由常侍郎霍育先交代了一遍成帝的狀況,照舊是老話重談——“天子身體無恙,數日即可恢複。”


    為的,不過是先穩定了前朝諸位大臣的心,不把這亂哄哄的局勢鬧得更加風聲鶴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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