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容這日午間微微小憩了一會,醒來沒多久就把夫英叫到了主殿。


    殿內熏爐輕煙繚繞,主座上的人稍稍醒神後,便往下目注起來,對著下頭的俏麗宮女看了很是一會,


    “先前我聽說,你從前同你家人走散了,是不是?”


    “迴儲妃,是。”夫英垂首迴答,伏地的姿勢恭順,一動不動。


    確實是一張好麵孔。


    其實若不是她生得實在是太漂亮了,申容也不會一直不重用的,但這樣的人放在明麵委實不適合,就算劉郢不起心思,若是跟著去哪些宮宴,也難保不會被成帝看上,萬一再惹得鄭皇後將目光放到金陽殿,就是件很麻煩的事了。


    她牽起嘴角笑了笑,繼續說,“我讓你辦件事,從今日起,你多往含丙殿西坡到下人房的那條路上去走走,讓一個叫慶喜的注意上你。但頭兩日不能給他迴應,等四五日過後,就說你是對他有意的,不過得先看看他能對你多好。這麽反複拖上個小半月,既同他來往,又不能讓他得手。”


    “你知道怎麽做嗎?”


    以色誘之——


    夫英一顫,案上燈光晃動,映著的影子稍稍動彈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正瞧著儲妃露出笑靨望她,美人朱唇若丹,明眸善睞,哪怕臉上一點粉都沒上,照樣是冰肌玉骨。


    其實若不是知曉她高貴的身份,單瞧著這樣的一張臉,就仿佛在看著一個很是和善的妹妹,並不會覺得有多威嚴。可她在金陽殿伺候了這麽久,豈能不知道這張美嬌顏下的厲害?這樣不讓人設防的人才更要小心對待,一時手心開始發燙,急忙應下,“是,儲妃。”


    “還有。”申容臉上的笑不變,“之後含丙殿的盡中官會來找你打聽你的身世,你就如實說你是同家人走散的。還要透露你老家在石渠,有個弟弟,算算年紀今年應該二十出頭,與你走散時正是四五歲。”


    “可記得清楚?”


    “奴——”夫英抓了抓掌心,隨即迴答,“奴記下了。”


    如此,申容心中才算滿意些,也不免帶上幾分愧疚,為往前自己忌憚她的美貌,不敢重用,也為如今讓她靠色相為自己做事,語氣就不禁柔和許多,“多委屈你了,事後我自會有重賞,而若那慶喜當真耐不住性子冒犯了你,你即刻來找茵梅她們便是。”


    *


    太康八年六月,益北王領兵出征興安。


    為此事,太子已經忙碌了很長一段時間了,而這份忙碌,還隻能是在私底下來,也委實困難。


    由此申容並不常見他,尤其臨近出征的前兩日,聽說他還往小南山過去了一趟,不過去的到底是小南山,還是其它地方,就不能知曉了。


    上午申容隨鄭皇後、許林君等女眷往乙和宮城門上去相送劉子昭,下頭是一眾皇室宗親同高官,這裏的大多數人都是走個過場,臉上不見憂愁,唯有許林君的焦慮為真,申容往她身旁挪去,抓起她袖中的手拍了拍。


    時至今日,雖然她的心中還仍有遺憾,但也漸漸想通,不論這一世結局如何,她已經極盡所能去嚐試過了,如果結局還同從前那般,那便是注定改不了的。


    耳邊傳來女眷們碎語聲——不與自己相關的事,旁人終究不會在多意,即便是到了這樣隆重的場合,也大有拉閑散悶的人在,申容忽視掉那些聲音,凝望遠方那一長串仿佛望不到邊的軍隊,晨間金黃的陽光反在將士們身著的鎧甲上,刺得人眼眸幹澀。


    直至最後旌旗消失在長街尾端,人群隨朝陽消散,城樓眾多女眷才隨同鄭皇後逐一下了闕樓,申容垂眸再握了握許林君的手,至多隻留了片刻,就不多話地往內宮返去了。


    此間夏尾秋至,正是金風玉露的好時節,她一路出神,半道又在天門殿前坪停住了腳步,迴望一線仿若從地平線上拔起的宮牆與兩座參天闕樓,天際一角,鴉雀沿皇城屋簷飛過,往天門殿金頂落腳,宮城陽光依舊刺眼。


    四年時間,但願許林君能夠緩過來。


    ……


    午時太子難得來金陽殿一趟,陪著申容用了午膳,後來天一熱起來,又拉著她午間小憩。


    這人你說他不忙吧,往前連著幾天都能不見人影,打聽不著半點消息,可要說忙吧,偏生今天劉子昭出征這樣的關鍵時候,他又能這般怡然自得起來。


    “今日就沒事了?”她坐太子邊上打著扇子。


    “本來也沒多少事。”劉郢也知道她要問什麽,平躺著瞧她,迴說著,“年前事就在辦了,隻這兩月要聽的消息不斷,來迴跑麻煩,我也不忍心任許一個人操勞,就索性待那了。”說著翹起腿來,享受著這份難得的閑暇時光,“其實還真沒什麽事,不過要同他們待在一處,才能顯得我貼心嘛。”


    原來還是要收攏人心,申容會意一笑,就隨著他一道躺下了。


    沉默的時刻,不禁思索起他的厲害。


    她自己是經曆了一遍皇宮生存的殘酷,才學著去偽裝交際,然而就算如此,很多時候也還是會覺得若就這樣偽裝一世,何其辛苦?可劉郢不同,他好似天生就能適應這樣,輪到他去偽裝的地方隻有更多,前朝後宮,包括對手麵前,好似沒有一個地方能鬆懈,可他又好像從沒有懈怠過……


    申容就轉過頭去看他,不由自主地問:“殿下,你會覺得累嗎?”


    聲音在安靜的寢殿中悄然淡去,劉郢微微睜眼,仿佛瞧著一滴水悄無聲息地掉進了他原來寧靜的心湖上——迴望過去二十年,好似還是頭迴有人問他這樣的問題。


    自打坐了這太子起,累不累就與他無關了,他來不及想這些,旁人也不會允許他想這些,所有的事都是太子該要去做的,他無力反駁,也推脫不了,況且朝中不滿他當這個太子的,大有人在,他唯有拚了命地往上爬,才能保住這個位置。


    他又怎麽敢去想累不累的事?


    “有點吧。”最終,他隻是淡然笑了笑。


    申容便不再追問下去,頭一偏靠在了他身側,輕輕打著扇子。


    沒過多會,就瞧著他沉沉地睡過去了,太子睫毛輕顫,唿吸聲都比平時重些。


    所以說這段時日操勞下來,還是累著了。


    她彎著嘴角起身看了他一會,從閉上的銳利雙眸,到筆直高挺的鼻梁骨,再到一雙薄薄的唇。就是再沒有溫度的一張麵龐,安然睡去後,也能顯出一絲罕見的溫柔。


    扭頭吩咐幾個宮女來給太子打扇子,她自己往前堂去小坐了一會,正預備著去瞧那案上的殘局,抬頭瞧窗欞前一片昏暗,方才很是亮堂的天,不知何時黯了下來。


    興許是有一陣急雨要來,殿內也由此變得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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