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心海的濃情蜜意就瞬間消失殆盡了,申容緩緩睜開雙眼,汗水已是逐一滾到了睫毛上。


    憶起那時在天門殿內,當成帝提出讓她“辭妃”,太子好像是想說話來著,可她——她垂下了眸子,心底不覺發出一聲冷笑——也許是知道最終辭不了、也許是那一會對峙的心思上來了,總之她確實是很快就接受了,她也確實並未想著在此事上斡旋多久。


    “因為我,我著實害怕。”但麵對劉郢,她還是違心地解釋,“我也怕連累了殿下您。”


    “是嗎?”


    顯然,這個迴答並沒有說服劉郢,真到了那般時刻,第一反應也不會是如此,人都是會畏懼的,何況那是在天門殿上,就算是驍勇善戰、所向披靡的大將軍,也會被震懾住,可她哪怕是第一下的反應,都沒有和他求救,反倒有種心灰意冷,淡然接受的意思。劉郢早知道了,她肯定會有得體的解釋——她向來也是如此得體的。


    這一瞬間,往前所有被壓下去的情緒陡然升起,不論是為她說“隻求好好活著”也好,還是為她果斷應下“辭妃”也罷,歸根結底,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她對他究竟有沒有情誼?有沒有男女之間真正的愛。


    “那若當初太子並非我,你嫁的是他人,你會如何?”這問話猛地一轉,根本就不給申容時間思考,為的就是要這一瞬看到她下意識的神情,才能探究到她心底真正的想法。


    劉郢知道這個問題會嚇著她,但他不能控製住自己要弄清楚。這些時日他思索起申容,心底的這個猜忌就像一個草球一樣,越滾越大,堆到嗓子眼,紮得他又癢又難受,若是還不吐出來,他不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麽樣。


    誠然,申家女是這個天下最適合做儲妃的人,對外八麵玲瓏、對內完美服侍夫主,按理說他沒什麽好挑剔的了,可他隻覺得越來越不夠——劉郢忽而感到喉頭的幹澀,他不得不承認,他感受不到她的愛,就算往前恩愛有加,仿佛也不過是得心應手的應付。


    畢竟,她也從來沒有真正吃過醋不是嗎?


    以至於後來他甚至想看她真正動一次怒、耍一次脾氣,不論是為了他去別的女人那兒也好,還是為了他三不五時不迴宮也罷,哪怕……哪怕是和那市井婦人一樣吵吵鬧鬧的,好歹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愛人。


    男女情誼若為真心,本就會帶有一些缺陷,不愛的時候兩個人都可以是完美無缺的,可若要真愛上了,妒忌、猜疑、獨占……所有不好的東西也會統統湧上來。就像他待申容,原先他也不在意她的目光放在哪,他知道她隻會是自己的妻子,也沒有膽子去做一些逾矩的事。可自從他發現了自己的感情,就會觀察到最細微的地方,不斷深想——就好比剛進園子的那會,她的第一眼是望向的蘇泓。


    他知道申容必不可能與蘇泓產生情愫,可他那一下也是真有些躁了,即便很快就消弭於無形,可隻要再見著她,就又能迅速被帶起來。


    方才沐浴時,他滿腦子想著她衝蘇泓笑。所以後來他下意識地提到了蘇泓,說起了他的真實身份,他甚至開始想,如果當初坐上太子位的人不是他,是其他人,她會不會為了求活,在那人麵前也同此刻一樣?


    他著實不喜歡自己因為一個女人這樣胡思亂想、患得患失。


    他需要弄清楚,這個猜忌的答案。


    “我當會……學著愛上他。”被折磨得久了,再是個能忍耐的也受不住了,申容咬著牙迴答,“可若隻要瞧見了您,就會忍不住動了心思,但又礙於我的身份,不能愛上您,所以終身鬱鬱寡歡。”


    說完心底即刻跟了句:這麽迴答你可滿意了?


    這答案勉勉強強,太子臉上的神情倒沒有方才那樣嚴肅了,他的嘴角忍不住揚了揚,又少不得還是要嘲諷,“你這嘴皮子倒厲害。”


    “那還能如何嘛?”她哼哼唧唧,從太子的雙臂中環過去抓了兩下,以此泄恨,“為不可能的事……問我,我如何能知道,這輩子已經愛上您了,我還能愛誰去?”


    “你說的是真的?”他又停住了,寒潭深邃的瞳仁對著她,仔細地端詳起她所有細微的神情。


    “那還能有假嗎?”迴答完,她就立刻別開頭去了,女兒家媚眼如絲,一副實在遭不住了的模樣。


    再是個男人也抵抗不住了。


    太子大笑兩聲,得了滿意的迴答,心中暢快,才肯再活動開來,將心中的那些煩悶一同揮散。


    *


    第二日一清早,太子就出去了,申容昨夜關於“畢貹何時下台”的問題終究沒有得到迴答。


    實在也不是頭一迴太子在她未醒時離開了,不知為何,當她側著頭望向床榻空著的一側時,竟莫名地放空了很一會。


    小南山的清晨日暖風和,金陽殿跟來的宮奴們守在邊上,她就一個人在草場邊溜達了幾小圈,隨後盡善來傳話——便又過去陪同太子一起用了午膳,如同上次一樣,席間仍隻招了一個蘇泓陪伴。


    她安靜飲食之際,不禁思考起了劉郢的心思,既然他留著蘇泓還有用,就勢必不能表現得同往前不一樣,不然以蘇泓那樣的腦子,隻怕一個小小的舉動,就能見微知著。


    又不禁哂然一笑,偽裝這件事對於劉郢來說,從來就不是什麽難事,


    若他昨夜不主動說起蘇泓的真實身份,今日席間二人對飲,隻怕她都看不出半點不對的地方。


    飯畢二人的對話也尋常,說起了朝內外大大小小的事,南方邊疆局勢,申容就靜靜跽坐太子身旁聽著,全程無話。


    下午聽聞太子喜愛的寶駒給牽到了小南山,幾近未時,又來了幾個年輕世子,便又是兒郎們自己的娛樂活動時間。


    跟來的還有兩個世子妃:馬氏和邊氏——也不知是否劉郢交代下去的,還是那兩世子自己懂人情世故,知道儲妃在此,無法參與他們的活動,必定無趣,所以自覺帶上了女眷。


    申容倒沒在意底下人的心思,隻是在心裏啐了劉郢兩句:明明說著是帶她來解悶的,除了白日吃個飯,晚上行房事,夫妻二人還有幾時是在一起的?


    不過她也不至於真在心裏和劉郢計較上,若要計較,最後不好受的還是她自己。


    “聽說被咬了半邊耳朵。”


    “真的啊?”


    “是,當時事情就傳出來了。”


    她的身邊,兩個年輕的世子妃還在議論著這些家長裏短的新聞,方才說的是廷尉張卿家的二公子,聽說是此人在外偷了人妻,那家家主乃郡下小官,人微言輕,奈何不了張家,頭兩迴在屋舍外頭聽出了動靜,都隻做不知情,後來忍無可忍,尋了一日夜裏破門而入,竟直接咬下了張二公子半邊耳朵。


    儲妃就默默地聽著,啜了口雪飲,又見馬氏迴首麵向了自己,“儲妃您說多荒唐,還有個說法,說是那男子本來就不能生育,所以前頭幾次都裝作不知情,隻要能抱個兒子就成,最後那次啊,還是聽張家公子要帶走他媳婦,才忍無可忍衝進去的。”


    “那最後可得了個什麽下場?”申容垂眸凝視上身前的果盤。


    “張家勢大,張卿又心疼兒子,怎麽能罷休?聽說那對夫婦都被——”馬氏作勢湊近,聲音也壓低了,惹得另一旁的邊氏也急忙挪了過來。


    “聽說等風頭小一些了,張二就派人將二人雙雙毒死了,後來隻說是暴病而亡,不過就算外人覺得蹊蹺,也無人敢提,誰讓人家爹是廷尉,在朝裏當官呢。”


    倒真是荒誕,申容便感慨了幾句,“三人身上都有錯處,那張家二郎目今又是在做什麽?也是在朝裏做事嗎?”


    馬氏奚落道,“他家也就張卿有些本事了,大公子是個病癆子,二公子是個紈絝,就整日城裏城外四處溜達呢。”


    “也成,不禍害到朝裏來就行。”


    隨後再說了一些閑話,眼瞧著日頭收了,屋內也起了些寒氣,她原本要寒暄著讓兩個世子妃一同去用飯,逢著太子身邊的慶喜來迴話,說太子讓太子妃過去,便留下園子裏的那幾個仆婦招唿世子妃,單自己過去了。


    等隨人到了地,又見不遠處的泥道旁停了輛馬車,心道:難不成今夜就要迴去。


    才走近,裏頭的太子撩開了簾幔,朝著她伸過手來,要接她上去,“走。”


    “去哪?”她就問。


    “去看我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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