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小南山時已值傍晚,此處並未下雨,二月的草場和年底冬日一般,一地清霜、滿目枯黃,不遠的柵欄邊還有兩三奴仆清掃積雪,這座園子因為它的主人長久未至,略顯蕭條,好在此處天氣還算適宜,最後幾縷夕陽投射在早春的京畿地上——釋放出令人身心舒適的暖意。


    便是這副不算太好的景色,也別有一番風味。


    園子裏的奴仆早將房舍收拾出來,太子的幾個侍讀同前年一般,候在門口接應太子夫婦。


    申容提裙才從馬車上下來,首先朝著個子最高的蘇泓看去,許久不見,他倒是終於有肉些了,肩膀都厚實了不少,不過麵色很是憔悴,也不知道這段日子經曆了什麽。


    正好遇著蘇泓朝她看過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拜禮,她便微微一笑,大方迴禮。


    夜裏太子同那幾個青年侍讀到另一處院子說話,申容和兩個大宮女在寢屋整理著在這小住幾日的衣物,連帶著太子的東西也一一歸置好了。


    “等之後迴了宮,你們看找個什麽借口,把下午那個楊氏打發到西宮去,找個脾氣好些的老媼帶著,也不必鬧太大動靜,盡量找個妥當些的理由。”


    茵梅和元秀對望了一眼,皆不解其意,元秀問,“為何?”


    不過才出聲,就被茵梅用手肘撞了一下,主人的心思又豈是她們能去問的,興許就是下午那一出讓儲妃厭惡了呢?她們自己都能看不下去,更何況是儲妃了。


    申容迴身跽坐妝奩前,示意她二人來拆發,“是殿下的意思,估計——是下午那出惹著他哪兒了罷。”


    “也好。”茵梅一麵過來,一麵就跟著迴應了句。


    主仆三人並未把話說透,卻都是各自知曉的,人吉拒了她她都還不肯走,討寵的模樣未免太難看,這話要是太子自己親自提起來的就更好了,連這個被爭的人都不喜歡這樣,以後太子的後院裏,也能少些多心思的人了。


    茵梅和元秀這時心裏的得意,倒比申容這個太子妃更甚。


    *


    過了半個多時辰,太子才迴來,盡善同兩個年輕些的小南山奴仆替他褪衣解帶,腰間掛著的玉環往那案麵上置去,長冠、玉簪、革帶逐一擺好——正因太子來得少,所以這裏的奴仆也格外上心,甚比宮裏的那些個小黃門還要謹慎。


    裏裏外外都候著人,一件極小的事都能有兩三個奴隸去分了。


    太子已經往一側行障後沐浴去了,申容點好博山爐裏的香餅,從侍女說中的托盤裏接過寢衣,佇立在了行障旁——儲妃要親自侍奉儲君,小南山的奴仆們也懂意思,隻需盡善稍稍咳嗽一聲,就魚貫弓腰退了出去。


    “奴婢就在外頭,您有事喚就成。”盡善如是說。


    等茵梅和元秀也退出去了,申容才毫不避諱地往裏進去,直視上太子毫無遮擋的身子,刻意往胸間、腰身、乃至……停留了一會,才上前去替他擦幹了,劉郢捏了捏她的下巴,“小色鬼。”


    她“哼”了聲,掙脫開他的手,又不是看別的男人,眼前有這麽個現成的,為什麽不看?


    就無聲轉至他身後去係襻帶,弓著身子正忙活得額上冒汗,忽然聽他似是心不在焉的來了句,“你瞧著蘇泓那人如何?”


    她手上的動作一滯。怎麽突然和她問到別的男人了?難道是來時她看向蘇泓的那一眼,讓他生了疑,吃味了?可又何至於?不過就是簡簡單單的一眼,也是因為目光恰好放過去了,才打量上的。


    再者往前連她直視焦順,劉郢都沒懷疑什麽,蘇泓長得還不如焦順呢,他這又是吃哪門子的醋?


    “我沒瞧著他。”她就隻好生硬地說。


    太子啞然失笑,“你以為我要問什麽?”


    “我怎麽知道您要問什麽?”她係好襻帶,就迴身往榻邊去了。


    “他本姓姬,生父是前朝宗室。”


    身前人手上的巾帕落了地,“所以……亂黨是他?”


    劉郢臉上的神色倒沒顯得多沉重,反倒和之前一般,看來是早就知道了,申容迴想起阿權和阿思周歲時,劉郢就提起過亂黨。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了,那為何還能容忍至今?


    “可他——”她瞧著劉郢越過自己,撩開簾帳往榻上半躺過去,目光一路追隨,“他不是自小就跟著您讀書?”


    “是啊,那時候就安排進來的。”


    “可是,他一個侍讀——”區區一個太子侍讀,無權幹政,又哪來的那麽大能耐去攪動政壇?


    “他很聰明。”劉郢屈起一條腿,懶散地迴答,“也極擅交際,你還記得上次來此處,寡人問起他在花鳥巷玩葉子牌嗎?”


    申容點了點頭,跟著鑽入了帳中,往太子腿邊一坐,圓溜溜的眼睛裏滿是好奇。


    劉郢笑了笑,“岑平喜歡博戲,他便研究博戲,竇莘喜歡喝酒,他就鑽研酒道,有的放矢,久而久之,你可知他結交了多少朝中臣子?又讓多少人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太子盤坐起身,雙手交握,表情才終於變得肅穆,“那本記錄朝廷政黨的冊子,是他獨自完成的,裏頭真假參半,叫人一次難查清,這些年來,他借著私下與人宴飲交際,處處暗中挑撥,不是任許去查,寡人當真不知道他一個人是費了多長時間,才走到這一步的。”


    “那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麽還不抓了他?您還帶著他一同過來?”她實在疑惑,也著實納罕,語調都不由得變細了,半分沒有平時那般刻意端出來的穩重。


    窗邊的連枝燈光映在幔帳上,透進來的微光隻餘一點兒,隨著女兒家濃密的睫毛撲閃,唯有這般在無意中綻放出來的美,才最令人心頭一顫,太子微微低下頭看她,一邊解釋,一邊靠近,“因為要利用他拉下畢貹。”


    畢貹……


    申容腦中的軲轆又開始迅速轉動起來,畢貹上迴經劉郢一激,在朝會上請廢太子,已將自己暴露,可是以他的地位,又不能輕易拉下馬來。


    所以留著蘇泓,就是為了利用他來陷害畢貹。


    畢竟什麽所謂的二皇子黨、太子黨,對於現如今的成帝來說,都不如前朝亂黨更令他痛恨,若是抓出蘇泓的同時,再一同拉下畢貹,那畢貹就真的是翻不了身了。


    那太子黨又會在什麽時候處置畢貹呢?畢竟後頭的新丞相就該是王佑炆了。


    “你們打算何時——”想問的話一半卡在口中,太子的雙唇已經覆蓋上來,抓著她的手壓到了床尾,吞去了她口中剩餘的問題。


    帳中都是曖昧的氣味,別的聲音半點聽不著。


    說實話,即便這些時日夜夜都有夫妻生活,劉郢對她依然沒有厭倦,她是元配,是最知曉自己心意的人,不同於其她女人,也隻有她的所有舉動才符合他想要的,雖然心底的那個猜忌,還令他時而有些遺憾,可越是如此飄忽不定,心底想要去抓住的欲望就愈加濃烈。


    床笫上的拉扯既是欲望使然,也是雙方的一場博弈,他緩緩抬頭,望著了身下頰顴潮紅的女人,他太懂她想要的東西了。


    可即便知道了這份極度的渴望,也遲遲不見要出發。


    申容終於感受到了他的捉狹,“您又鬧我!”


    “我問你——”劉郢的神情卻異常冷靜,語調沉鬱,就這麽一直盯著身下的人,雖說很滿意她現在這副渴望自己的狀態,但又不容許她對自己有半分欺騙。


    申容早就被他攪得亂了神思,哪還有半點思考的力氣,“你倒是——快些問啊!”她無奈躲避,話尾明顯還有點惱了。


    劉郢倒還覺得十分受用,他終於伏下身子,即便這感覺令他銷魂,腦中也始終保留了一絲清醒。


    “那日在殿上,父皇讓你辭妃,你為何要接受?為何不等我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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