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們換了地方,邊上候著的幾個庖廚、食倌便立即躬身伏在了地上——這乃是專對儲妃行的拜禮。


    廖氏往下度過去一眼,一時間忘了迴話,這個申氏的名聲她也不是沒有耳聞,寒門小戶出身,嫁入宮不過兩三年便已坐穩了太子妃的位置,不僅占得太子盛寵,就是蘭房殿的那位都對她喜愛有加。


    廖氏的眼珠子暗暗轉動,一想起鄭皇後,就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大姑子——當年隻因在話語上不小心衝犯了已故的大皇子,便惹得鄭皇後多年對她懷恨在心,從此不允她隨夫家入宮拜訪,日子一長,聶家對她也沒了尊重,聽聞去歲那場病,也是因為沒給好藥,後來被活活拖死的……


    能惹得那狠心腸的鄭皇後喜愛,眼前這申氏的心思又怎會簡單?


    不過——廖氏暗暗抬眸,又瞟了申容一眼,瞧著這副小女兒家的純良模樣,也實難與那心機深沉的人掛鉤。


    心中不免矛盾,便先訕訕地笑道,“倒是有些餓了,實不瞞您,這一趟妾過來呀,也正是為了尋些吃食。”


    這副模樣倒還顯得有幾分真誠,不招人煩,反覺得活潑可愛,申容也就隨即一招手,叫人奉了蒸餅和豆粥上來,又領著她往一旁的席子上落座過去。


    隔著幾道灶台,窗邊有一座土炕,連著灶台的煙道早就通上了,往上頭一坐,寒意頓時消融,身子骨暖烘烘的。那上頭擺放著一張空置的炕桌,貴人們一來,就立馬有奴仆給仔細擦幹淨了,又在席子上兩頭各擺上一張漆木憑幾,庖廚先上壺熱熱的馬奶,兩邊漆盤、耳杯、勺子上齊全,一個年輕的食倌候在邊上,專給遞東西。


    儲妃的動作大方從容,看起來對灶房的各處位置了如指掌,即便比廖氏晚來一步,隻這麽個抬手招唿的功夫,其中主與客的地位也就很自如地調換過來了。


    怎麽說也是在劉家的祠廟內,因得成帝現在脾氣大任性,才無人反駁讓徐太後葬入皇陵,可要是管事的權利都讓襄國的人搶了去,天家人的顏麵可真是要半點都沒了。


    廖氏坐在對麵愣了會,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的過失,隨即低頭攏手,緘口不語。


    “頭一日是要辛苦些,等後兩日就好了,要是累了,你就來與我說,瞧好時辰去歇息歇息,也是不妨事的。”申容就跽坐她對麵,依舊輕言細語,好似也沒放在心上。


    說話的功夫,下頭人就奉了吃食上來,不過不算一頓正兒八經的飯,且都是些填肚子的餅糕。廖氏一邊聽著,一邊將手裏的小塊蒸餅吃完了,又不由地動了動眉毛——怪道這個申儲妃受鄭皇後喜愛,這樣會周全的性子,誰能不喜歡?就連徐太後生前也常念叨,說要是早一步認識,怎麽也得拉迴襄國做媳婦。


    “謝儲妃。”她就笑著一低身,圓潤的眼珠子對上了申容,一時心中的偏見消散許多。


    午時,眾人於偏屋內安靜且迅速地用過膳,便仍舊迴祠廟內去了,直至日入時分,除卻劉郢和幾個過午不食的人,其他人一應還是在偏屋用過夕食,今夜乃是由襄王和公子文守夜,襄王後和廖氏本來也是要守著的,不過亥時前還要先往各自廂房內去一趟——即便手下跟過來的奴仆不少,主母們也需得自己親眼過目了起居的情況。


    襄國內部的矛盾,便是在這頭一夜就顯現出來的,或許是終於等到了徐太後薨逝,襄王後心裏積攢起來的怒氣得以釋放,就皆數撒到了廖氏這個大兒媳婦身上。


    當晚申容正從後院過來,隱隱聽著前頭的爭執聲,其實動靜也不算大——畢竟祠廟同周圍的廂房就這麽點兒,這裏隻是暫時的居所,祖宗們供奉的牌位都在銅明廟內,其餘地方平日也不住人,自然不會造多大的園子出來——山腰一側正兒八經的行宮才廣闊呢。


    她就領著元秀和人吉站在了兩棵鬆樹後頭,靜靜地聽了會。


    無非是為了廂房安排的事,也不知道是襄王後當真嫌棄安排得不妥當,還是要刻意找廖氏的茬,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事上都能找出毛病來。


    “明知我不喜陰麵,偏要安排了個西廂給我住著,便是白日不留於此,夜裏陰冷,我一把年紀的,腿上如何遭得住?”


    “晌午那頓也是你故意的罷?我平日在王宮裏的飲食,你能不清楚?如今雖不能進葷腥,但好歹留兩道甜食,也總不為過。一眼望去全是清湯寡水的,如何?你是念著太後不在了,自己就成了王宮裏的女主人了?我雖不管事,但好歹也是你的君姑罷,看看天底下有哪個兒媳婦做成你這樣的。”


    襄王後絮絮叨叨的,語氣雖聽不出波動,但可謂字字誅心,而且這誅的——還是申容的心,一來同為兒媳婦,太容易易地而處,二來,這些居所、飲食上的事,實際都是由申容來操持的。


    要真是為了這些事惹得襄王後不滿意了,還隻能是申容這個太子妃的不對了。


    她提裙抬腳,才想要上前說說話,卻聽廖氏很快就把這頓教訓應了下來,“是兒媳婦考慮不周,但是居所已經定下,恐不能改,王後暫且忍下此三日,但飲食上,明日兒媳就去廚屋說了。”


    “如何不能改?”襄王後冷笑道,“我和國君都還未搬入,襦袴用物皆在院內,又不是搬進去了,怎麽?這點事你都辦不好?今後王宮裏的事——”


    一道低低的咳嗽聲將襄王後的話打斷,隱約見不遠處的鬆樹後走出來三個人,為首的女子形容清瘦高挑,生了張極為甜美的臉,五官小巧秀氣,一雙杏眼很是靈動,就是這般嚴肅的場合,襄王後投過去一眼,都不自覺跟著牽起嘴角笑了下,隻是很快意識到不對,就重新垮了臉下來。


    不過是長安皇宮裏的太子妃,在她麵前那也是小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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