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太醫是下午入金陽殿的,避開了蘭房殿派過來伺候的兩個老媼,一路由人領進來,就連含丙殿那頭的人都不知道。


    這迴聽完脈,他說的話比上次好聽些了,不過仍舊是千叮嚀萬囑咐:儲妃按時定量用藥,少勞神勞心,化開鬱結之氣。


    申容召茵梅賞了他東西,又讓這大宮女親自送他出金陽殿,到殿門口時,不免還是要交代一聲——往蘭房殿和含丙殿那頭迴的消息,就說儲妃無恙即可。


    不然到時候兩邊問起來,若還要給鄭皇後和劉郢交代,對申容來說倒是個更大的麻煩,本也就是為了省心,如今是能少一件事就少一件事的好。


    這賈太醫也懂事,收了東西連連應好,並無過多猶豫。


    過了幾日,金陽殿內尚且日日重複,儲妃因為有了身孕不再三宮跑,倒是太子和蘭房殿的叔衣來得多,叔衣偶爾多坐一會,看看她的神情,陪著說說話,再迴去稟告了鄭皇後。


    後宮的生活向來是表麵安生著的,就像一池子死水,隻要頂上做主的人不去撥動它,尚且可以一直風平浪靜。可前朝到底不同,議政議政,大臣們有議論,就會有爭吵,吵來吵去,核心無非還是因為與己相關的利益問題。到了月中旬,如太子提前與她說的一般,果然又是一場動蕩。


    正因為有了前頭那本名單,政黨之爭在私底下愈演愈烈,原先還隱隱不知道自己人到底有多少的,正因為有了這冊清晰的名單,真正戰隊的人便可以更好的拉結到一塊。


    那日上午,成帝久久請不出山的忠文公崔斐忽然覲見,往天門殿內與成帝說了一通話以後,值午時,裏頭便一道天子詔書傳了下來,責令禦史中丞協同禦史大夫李德將名單在冊所有人員,一一抓捕入詔獄審問。


    不論先前太子等人調查得如何了,忠文公的一席話便讓成帝推翻了前頭所有,隻重新來過。裏頭行事的諸位高官難不怨聲載道。


    消息傳到金陽殿來的時候,申容正斜倚在臥榻上喝藥,雖然早做好了準備,但聽著這些話,心裏不禁還是沉了幾分。


    “把前頭的門闔上吧,從現在起,咱們宮裏近身的宮奴們都不得出去。”她放下藥碗,朝下頭吩咐。


    不同於上一世的做法——那時她收著消息,首先往含丙殿去哭,劉郢不見她,又接著跑往蘭房殿,等得到鄭皇後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之後,被逼得實在走投無路,不得已壯著膽子再跑了天門殿,不過在大殿前坪跪了兩個時辰,都沒能見著天子。


    這一世雖不同上一世魯莽,但她也不能完全無動於衷的。


    “我與你說過的。”


    太子收消息也及時,一進後室就張開了嗓子,他還頗有些委屈似的,“你這又是何苦?”


    申容反應也迅速,趁著人進了後室,就徑直往他身前跪下了,素紗裙尾拂下木階,淚眼潸潸,語氣卻再無比此刻堅定,“殿下,妾雖為天家媳婦,卻也是申家的女兒,無論裏頭是為了什麽,在外人看來妾的父親如今就是有罪,他若有罪,妾自當同樣要戴罪受罰,父親尚且在詔獄受苦,妾又怎敢獨自在宮中安心享樂?”


    封宮這一出,不僅僅是為了做給劉郢看,變著法給他的一計警告——若申家有難,太子妃也不會允許自己好過。娘身都如此了,肚子裏還一個天家頭一號的孫字輩,怎麽也該要重視著的。


    同樣的,這裏頭還有些要顧及她自己在高門女眷之中的名聲。往前不還因為不管申安國和太子,笑著幫鄭皇後操辦了皇子們的周歲宴——而被幾個宮奴們議論過嗎?


    如今出了這樣一大檔子事,她要再無事人一樣,劉郢倒罷了,宮內外那些女眷也真要當她狼心狗肺了。


    劉郢歎息著將她扶起,“你放心,申公出不了事的。”


    ……


    蘭房殿的人是傍晚過來的,太子剛往天祿閣去一趟,叔衣就進來了。


    “娘娘差奴婢過來看看,儲妃切勿太過擔心,娘娘也相信申大人必定是清白的。”


    叔衣身後還跟著個從蘭房殿一同過來的小黃門,正是阿勇。


    申容默默挪迴視線,垂眸低歎了口氣,迴著叔衣的話,“不論如何,也是我的父親,若父親在外頭受罪,即便還在查,我也總不能無動於衷,安心享樂的。”


    說來說去,無非是把同劉郢說的話重複一遍。


    叔衣這麽個後宮混跡多年的老媼,也深知裏頭的道理,不過鄭皇後既然差了她來,那必然是要走個過場的。她點了點頭,“儲妃有心如此,將來宣揚出去,人人也隻有道您是有孝心的。不過雖封了宮,卻也得留神自己的身子,要缺短了什麽,娘娘定然不會不管您。”


    “是,您迴去替我謝過母後,就說不為了我自己,為了肚子裏這位,我也會好好的。”


    再是一番寒暄,叔衣便不再多留,見著儲妃自己心裏跟明鏡似的,她也能明白了。不論是出自當真一片孝心,還是為做給外人看的,總之封宮這一舉,於她這個儲妃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要說這申氏儲妃也確實是個聰明人,入宮兩年多來,叔衣還從沒見她踏錯過一步。就算是前頭為子嗣的事被天子為難了,到頭來再迴味她的所作所為,何曾抓得出半點錯?正妻本就該端出大度容人的一麵,雖是後院中多了幾個女人,可最後換來的,還不是皇後和太子二者對她更深的憐惜?


    退出金陽殿前,她不覺抬頭望了申儲妃一眼,不知為何,卻又見她眉間隱隱透著一抹憂愁,便心驚收迴了目光。


    想來倒也能理解,怎麽也是親爹,就算有想表現一番的心思藏在裏頭,但如何就不能真擔心?


    想來,既是聰明人,也是可憐人。


    叔衣直至出了金陽殿的殿門,才敢抬頭去張望上方的一片天,心下不由得惘然若失起來:在這皇城裏生活的,哪個又不是可憐人?


    “叔媼?”身後的阿勇見她停住了腳步,便出聲提醒了一聲。


    她緩緩迴頭,也隻有見著這些還有衝勁的年輕人時,才覺得這宮裏頭好歹還有一股活人氣,臉上便又掛起一抹慈祥的笑意。


    “無事,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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