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辰太子照舊按著時間從榻上起來,今日並非朝會日,可因為名單上的人還沒完全調查清楚,成帝自昨晚起逼問得緊,所以底下從太子起,乃至三公往下,所有人統統都別想有個安生日子的,連正常休沐都不成。


    太子走後很久,申容才從帳中睜開了眼,昨晚半夜驚醒,後來她再睡了很久,倒是一直平靜無夢,不過起來也是腰酸背痛,原本想喚賈太醫過來看看,正遇著明生來迴話。金陽殿的殿門便被鎖上了。


    如同往前一般,茵梅和元秀兩個大宮女都不曾靠近,就守在前堂的屏風後頭,單明生自己往後室去迴稟。


    明生照前幾次一樣,伏身在地,額頭貼膝,並沒有抬眼打量一眼眼前的儲妃。


    “是司直府出來的人,要拿的正是印章。”


    “原來是田子士啊。”申容往下瞟了一眼,倒沒有太多驚訝。知道要拿申安國印章的人,不可能是朝廷以外的人,如今目之所及處,也就一個田家會有心對準申家下手了。


    畢竟女兒在太子後宮,他又要太子妃的位置,後宮裏的路走不通,那就走外頭的路。


    就不知道上一世申安國落難——是不是也和田子士有關了。


    申容昂首目視前方,轉而想著:與其等到劉郢處理了田家,何不趁此機會早清理了早了事?若其不然,期間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少樁事來。


    畢竟眼下她懷有身孕,申家裏頭也還留著幾個不能省心的。麻煩事總是能少一件就少一件的好。


    思索良久,等再迴眸時,麵色已是如常。“這外頭——”她略一停頓,凝視上眼前伏地跪拜的明生,“可有造假章的地方?”


    國朝律令,私造官印乃為肉刑死罪,一旦發現,非死即殘。明生明顯身形一僵,好半天沒迴話。


    那就是知道有這個途徑,隻不過風險太大,一時間不敢開口罷了。


    輪得到明生這樣沉穩的人都害怕的事,可見不小。


    “有是有,不過……”明生終於開了口,也難得地抬頭望了她一眼,“不過價錢喊得非常高。”


    聽著這話,申容不禁泯然一笑,“拿命賺錢,要貴些理所當然,要多少啊?”


    這兩年過來她手上攢的錢也不少,那些珠寶首飾雖然動不了——皇室器物流傳出去極容易被發現。但一些金銀器物的都還好說,大不了直接燒了去賣了,總不能一個國朝儲妃,拿出全部家當還造不了一枚假印章吧?


    明生張著手擺出來一個數,倒是比申容預想的少一些,但比起普通黔首來說,確實是貴,都夠一戶人家吃喝三四輩子的了。


    她招了招手喚來茵梅,“你去耳室把那奤奩裏頭的東西拿過來。”


    不出一會的功夫,便呈上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匣子。申容微微伏下身子,手腕上的玉鐲子碰撞得叮當響。


    她將東西推到明生跟前,“裏頭的錢不止你說的數,餘下的一些,待你去看望他時,就順道都給了他罷。”


    話裏也沒說是誰,但是落到明生耳朵裏,還能不清楚是誰嗎?


    他迴迴跟著出宮,除了做儲妃安排的事,總要留下一點時間去看一看正佺的,若時間夠,兩個人還能說說話,若時間不夠,就隻到他屋舍前的坡上去看一眼,便是知道他還好,也就知足了。


    雖說能出宮,但正佺的日子還不算過得特別清閑,他人老實,加上先天耳背,有時候還聽不清旁人說話,所以自己過活頂多算是自給自足,日日也都得下地忙活操勞。明生也知道,儲妃這話一出來,基本餘下的錢就不會少了。宮裏頭的主子們隨手賞下的錢,於他們下頭的人來說,便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若說前幾次的磕頭,還帶著惶恐和權衡利弊,那這一迴的磕頭,便是真心實意的。


    說實話,能讓正佺在京郊有一套房舍以及農田,又有保他日後提前出宮的諾言,儲妃讓他做的這些事本就是他該要做的,他並無多話,也深知裏頭的分寸——他原本是太子的人,結果倒戈了儲妃,兩頭暗中做事,無異於刀口上舔血,求得越多危險就越多,所以一直至今他也不曾提過什麽要求。


    不想次次都是儲妃先開口提起正詮……


    “奴婢,謝儲妃。”明生這一聲較之從前隱隱帶著顫抖,不為懼怕,而今更多是感恩。


    茵梅就隨在儲妃邊上,後室的話前堂不難全部聽到,況且這個明生是怎麽到儲妃手底下做事的,她從始至終心裏也清楚。


    待那宦官退下,她還隱隱感歎了一句,“奴婢怎麽也想不到,明生有朝一日會得儲妃如此重任,他倒也全心全意為您。”


    “全心全意倒不至於,”申容已經從席子上起了身,往南邊窗子踱步過去,聲音多少帶著些疲倦,待麵朝後院空井的那扇窗子打開,才轉身與茵梅和跟上來的元秀說,“不過是攻心而已。”


    從那日明生拚死為正佺就能看出,一個磕破了腦袋也想保護的人、一個寧願自己過苦日子,也不願意見他受罪的人,必然放在最心尖的地方。要想他背叛原本的主人,一直無半點雜念的為自己做事,總得將他了解透徹了。


    “那您打算,何時放他出宮?”元秀冷不丁問出了最初給他的承諾。


    申容便又將目光放到了窗邊的盆景上,她還不曾開口,茵梅已經將話說了出來,“這種人怎麽還能真正放出去?”


    經年累月的相處下來,茵梅如今的想法倒是愈發能跟上申容所想了。她便順著反駁下去,“也不是不能放出去,真到了用不著他的時候,就想辦法打發遠些吧。”


    說著,又凝視上了身前的兩個大宮女,“你們呢,想何時出宮嫁人?你們我倒是可以真心挑挑好兒郎。”


    宮女和宦官到底不同,就算今後嫁出去,照樣可以為己用,就算不為己,一旦嫁做人婦,也就隱身於宅院之中了,相比起明生,她還是真放心這兩個大宮女的。


    豈料話一經出口,二人皆往地上撲通一跪。


    不說離出宮的年限還早著,就是一定要物色好郎君,也絕對不會是申容還是太子妃的時期,她便迴身真心笑了笑,柔聲說,“這有什麽?年紀到了自然就要出宮去的,我也不會強留你們和叔衣一樣,難不成真打算在這裏待一輩子?”


    二人聽著這話不免略略一驚,雖然這暫且是很遠的想法,但若主子有了承諾,到底心底還是生出了一絲期盼。


    畢竟,沒有人當真願意一輩子拘泥於這深宮之中,與人為奴為婢的。


    申容便伸手撫上了盆景上的綠葉,眼角眉梢的笑意漸漸淡去——攻心這一招,換到誰人身上都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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