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後宮尚且維持著表麵的安生——就算有人暗自較勁,說到底也都還算是一些小打小鬧,可前朝不同,大約是成帝後期的亂勢已經慢慢顯出端倪了,申容就算隻在兩宮跑,也能時不時聽到一些天子朝堂大發雷霆之怒的消息。


    到了月下旬,更有兩個追隨成帝打過江山的老將直接被關到詔獄裏頭去了,劉郢後來大致和她提了一下,說是為他們自己利益相關的一些小爭鬥。


    而按太子夜裏在帳中的感慨來說,其實天子完全可以放任底下人自己去鬥。要鬥,君王才能有製衡,不然下頭人團結一心,鬥的人就是皇帝。


    可偏偏成帝的頭風發作得愈加頻繁,不管是在他自己歇息的章昆宮,還是在天門殿的朝會上,隻要頭疼起來,就是一個不管不顧地罰人,揚言“杖斃”這樣草率的話——也說過不知道多少迴了。


    弄得現在前朝眾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都沒幾個人敢在天門殿內大聲說話,若真有需得上頭拿主意的事,一個個都寧願下了朝去找太子和丞相,再由著太子親自問過他老子的意見以後——這麽一套繁瑣的流程下來,才能把事情敲定。


    畢竟再怎麽暴躁,他也不能解決了兒子的。


    隻是為難了劉郢,這兩月也沒少挨他爹的罵,有迴上稟修繕祖廟的事,就因為話裏頭不小心提到了魏南王,就被成帝氣急敗壞地摔了手爐下去,當場給砸破了腦袋。


    聽說當時血流了前殿一地,幾個常侍郎隨即趕往金陽殿迴話,讓太子妃去把太子接迴去養傷。


    申容就跪在天門殿前蓄了許久的淚水,等劉郢一出來,哭成了淚人一樣地去扶他。


    “往後在父皇麵前,您定要把話往肚子裏滾上三圈,再吐出來的。”


    劉郢著實傷得不輕,差點沒暈過去,出來都是由兩個黃門郎架著胳膊出來的。


    都這樣了,還不忘衝著申容笑兩下,“沒事,他沒下死手。”


    申容一時間又是哭又是笑的。


    這人你說他精明著的吧,又時不時透著一股傻氣,成帝當然不能下死手了,畢竟親生的一個兒子,還是培養了好幾年的儲君兒子。


    他是頭疼脾氣大了,又不是瘋了。


    要是就為了一個魏南王而殺了兒子,那這個皇帝也不用當了,劉子昭幹脆把通敵叛國落實,重新換個君主吧。


    等服侍了太子入睡,申容略略囑咐了盡善幾句,就迴自己的金陽殿去了。


    半道元秀來迴話,臉上還有些高興的,她便瞟過去,輕聲問,“得了什麽好事,樂成這樣?”


    “田良娣挨了訓。”元秀小聲迴說。


    申容的步子就慢了些,聽著她說——是因為午後田婉兒過去問皇後的安,當時正遇著天門殿去傳消息,說太子受了傷,皇後正不樂意田氏又自己單獨去拜見她,就借著這個當口直說了,說她不守著夫主同主母好好伺候,三天兩頭蘭房殿跑,失了個作妾的本分。


    “聽說當時聲音也沒收著,屋內外的人都聽著了。”元秀不禁暗暗一笑。


    申容倒沒她現出得這樣得意,原也是早就料到了的——鄭皇後最不喜蠢笨之人,又知道了田婉兒背後做的事,還要看著她轉而來巴結上自己,找著個能發火的地方,自然要將前頭憋得火氣都倒幹淨了的。


    “你也收著些。”她不禁敲打上了自己的大宮女,雖是責備,但點她的動作迅速,又有些無奈寵著的意味。


    *


    往後太子的後宮裏,便算是真正難得的安生了一段時日,太子和皇後兩頭不得勢,田家女倒是真安安靜靜地待在了丙舍,就算偶爾借著她爹的人脈迴幾件尺牘家去,也到底沒有像從前那樣暗中鬧事了。


    興許是藏著等待時機,又或者是當真心灰意冷?申容表麵不在意,隻暗裏將那田家來往的信看完,又由著晚翠裝迴布囊,完完整整送去丙舍。


    不過金陽殿內大院內是統一的低調,不單單是田婉兒,就連申容這個儲妃也是,前朝的動蕩一直未停,每日都能聽著一個消息,不是誰被下了職,就是誰被處死,縱然不曾涉及後宮,但到底還是低調著好。所以她連跑蘭房殿的次數也少了些,就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金陽殿。


    這樣的亂勢局麵就一直持續近四個月,一直到年底,成帝頭痛的症狀仍不見好轉,年前更是連著罷了三期朝會,就讓太子直接坐天門殿帝位上去監國。


    若不是天子性子頗為強硬,隻怕朝中當真要有人上言——直接傳位給太子得了。


    可這話畢竟沒人敢說,哪怕是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畢貹。


    他現在都得權衡利弊,小心迴話,不然成帝說不準什麽時候頭疼起來,要罰他的食邑,也頗為劃不來。國朝官員大多都是新任沒多少年的,除了像田子士那樣的世代商戶、或是鄭老將軍手下的武將,其餘大部分人都是貧苦的下層人士出身,因為有了戰功才入政壇,手上家產並不算豐盈,那幾千、幾百戶的食邑且都還寶貝著呢,誰也不想因為在皇帝麵前說幾句話就給丟了。


    但憋得久了也有憋得久了的弊端,一些要解決的問題得不到解決,朝臣們難免不會因為其中涉及到各自的利益,而在私底下或列為朋黨或兩相傾軋。久而久之,中央官員之中除了因儲位而劃分的黨派,更多了好些因施行新政、修建河堤、削弱外戚、反腐倡廉等等一係列問題而對立起來的黨派。


    亂勢逐漸成定局,連著皇家每年年底的年宴都耽擱了,也沒人敢提冬狩的事。


    然而饒是如此,暫理朝政的太子看起來卻並不慌亂,不僅不慌,還在這把亂勢的火裏添了一把油——批錯了奏章,導致發下去的詔書足足延了大半個月。


    雖沒有涉及到什麽特別要緊的事,但也還是引起了一小眾人的不滿。


    於是廢立儲的風波也趁亂被抬起來一次,差點要鬧到養病的成帝跟前,後來好在是有禦史大夫與太尉及時出麵調停,才總算將這一場風波平息。


    不過說到底,還是讓太子落了個差印象的,尤其另一位候選人益北王,還那樣挑不出毛病……


    這些事說亂歸亂,期間因為鄭皇後一直沒明著暗著參與,隻安心照顧著自己的孩子,所以還不算完全沒殃及到後宮。


    女人們之間都還好,後宮之主都表現得如此了,其他女人隻能是更安定的,照常該怎麽還是怎麽,投壺、賞雪、飲酒、聽曲,深宮中鶯鶯燕燕們的玩樂仍舊沒停下。


    裏頭若真要說一個緊張的,估計也就隻有金陽殿裏的申儲妃了。


    再世者看到的永遠不是眼前的一點,後宮她尚且還能抓在自己手中,不使自己陷入險境,可是前朝不一樣,若要保申安國平安渡過這一場政變,她沒有任何直接入手的辦法。她並未身處其中,能得到的消息也隻是靠人打聽。


    她能做的,唯有從申家自身著手,嚐試著去避開所有可能的隱患。


    這段時間明麵上雖安靜,但私底下除了往申府遞信——示意申安國謹言慎行以外,還吩咐明生讓安排進申府的人盯緊些,尤其那幾個不清白的叔嬸。


    隻求一個萬無一失。


    她的思緒就隨著廊下的風止在屏風前,不由得扭頭放空了一會,隨後就從布席上起身,一麵頭透過窗邊去瞧天色,一麵往前堂過去。


    杏紅深衣的裙尾掃過木階,兩個候在門邊的黃門隨即弓身行禮,又不禁打量起了方才一直不語的儲妃。


    就見她跪坐到了窗邊,往博山爐裏丟了塊香餅進去,而後凝視起了那新升起的輕煙,這麽一直到半空中消失殆盡,也不見挪動個半步。


    黃門麵麵相覷,也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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