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姐怎麽樣了?”簾子一掀,儲妃褪履入內,屋子裏一應大小宮奴伏地行禮。


    帳中躺著的是摔了胳膊和腿的田婉兒,木施上掛著兩三件衣袍,襦袴,上頭片片泥漬,劉郢就盤腿坐在榻前的席上,見她進來,昂首迴說,“比我傷得還重。”說完又往田婉兒那看著,“前頭那段路碎了塊石磚,摔得不輕,估計也得躺個小半月了。”


    “那迴頭得叫人趕緊去鋪平了。”申容邊說,邊坐到了太子身邊,檢查起他來,“您怎麽樣了?”


    這話問得劉郢一臉尷尬,他也是摔了腿的人呢,不說前頭抱著人迴來的了,現在這盤著腿的坐姿,哪有看得出腿上有傷?


    便悄無聲息地將那條傷腿騰出來放直了,“養了這麽久,早是好了。”


    說話間,侍醫配的藥已經呈上來了,申容很主動地起了身,越過田良娣的宮女晚翠,徑直接過了藥膏,迴身來又很是自然地落座到榻邊。


    看樣子是要親自給田婉兒上藥。


    “儲妃,這使不得。”田婉兒自是惶恐。


    “這有什麽?你如今不方便,我瞧著都心疼。”她也不多扭捏,扒拉開田婉兒欲擋著的手。衾被一揭,榻上一雙白玉似的小腿就露出來,上頭是幾道深淺不一的傷痕和塊塊淤青。


    傷倒是不假,可見的下了真功夫。


    劉郢也伸著頭過來看了兩眼,眉頭立即就擰緊了,便又收迴了目光。


    人家這是真傷,他那是假傷,自然比不得。隻是不知道太子爺這是看著傷口覺得可怖,還是真心疼了。


    申容上完藥,還甚是貼心地給吹了吹,“幸好這屋子裏還暖和。你就等著藥膏幹了,再蓋好被子。”


    田婉兒點著頭,“多謝儲妃。妾現在不便,迴頭好些了與您磕頭。”


    說完眼簾一垂,又是一副嬌羞可人的模樣,田家女兒確實生得漂亮,隻是今日摔得不輕,臉上興許也沾過泥水,一經擦拭,臉上的妝脫了些,顯露出原生的黑底來。


    五官好是好,隻是皮膚黑了些,除非時時刻刻保持著白淨的妝容,不然若是放到一批美人胚子裏頭,也難引人注目。


    申容微微一笑,抓起她的手拍了拍,“說這些個幹嘛?行了,你多歇著,我待這吵了你要勞神。”


    她確也沒打算待多久,不管劉郢今晚睡不睡這——雖說很大可能不會同摔了腿的人待一張榻上,但她是要先走的。


    於是先給還坐著的劉郢蹲身行了禮,“妾就先退下了。”


    人還沒完全起身,就等來了劉郢預料之中的聲音,他一抬手,“我與你一道。”


    也不知他先前在這陪了有多久了,反正自申容入屋起,是沒見他二人說過一句話的。太子落座的位置甚至都不在田家女的床邊,還是等申容去揭開了被子,他才跟著也看了眼傷勢。


    雖是起了憐憫心,把美妾從含丙殿一路抱了迴來,但前頭田婉兒做過的事看來他也不至於全忘了。


    這倒有些小小的出乎了她對劉郢的意料。


    也好,算他還是個清醒的男人,申容嘴角微末地揚了揚,迴眸頷首,等著他一道。


    二人便很理所當然地出了丙舍。


    屋子裏頭的人一陣失神,無人留神的地方,揭開的衾被便又被重新蓋上了,冬日用的布料並不輕薄,手指隻要稍微使勁扣緊,那塗著丹寇的長指甲便輕易地斷了。


    盡善隨在太子和太子妃身後,出門前忽然想起什麽,望了眼案幾上的那段絳色護膝,想著太子今日能抱著田良娣迴來,像是還有些寵愛的,便預備著提一嘴,可一抬頭,恰好撞見申儲妃笑著迴眸,其實也不是特地看他,興許是說話間不經意地隨處一瞥,都看不出來目光裏有什麽特殊的示意。


    他便也明白了什麽似的,立刻閉了嘴。


    才準備蒙著頭跟上,不想儲妃又轉迴了身,一邊叫住太子,一邊往迴走。


    進屋內依舊是笑著的,一把就拿起案上的護膝,由人服侍著再正經穿好鞋履,到太子跟前柔聲提醒,“聽說就是為了給您送這個才摔的。您怎麽還不記得帶走?”


    劉郢抬了抬眉收下,“倒是真忘了。”


    “你啊,也不怕傷了婉兒姐的心。”她步子依舊,雖說提到了田婉兒,但隻要走起來,就使得劉郢也不覺跟上了步伐,沒想著要在這丙舍前頭多停一會。


    說話的人自然是不會留神到這些地方,可盡善畢竟是個局外人,自然觀察細致,心中幽幽地念了句“好本事。”


    夫婦倆一道往前院過去。劉郢瞧了瞧手中的護膝,又瞧了瞧身旁的嬌妻,“你就沒準備個什麽?”


    申容心裏一笑。


    也好意思,裝病在太子宮待了這麽久,還問人有沒有給他準備什麽。她便低下了頭,好似真被這個問題個問住了,囁嚅道,“我不是日日伺候您嗎?”


    難道每日在太子寢殿裏待到初更的情誼,還比不過這麽一雙護膝嗎?


    太子似乎是哽住了,好一會沒說話,待走到大院門前,才說了句,“成吧。”說完就出去了,也沒像從前一樣正經用眼神道個別,哪怕點個頭都沒有。


    這副樣子,申容還能不清楚又是心裏生了別扭?她小步跟在後頭追了幾步。


    金絲履底子軟,腳步一輕也沒什麽太大的動靜。


    劉郢是意識到沒宮奴跟著才望過來的,這麽一迴身,結實的胸膛就剛好撞到了申容的鼻子上。她“哎喲”了一聲,失重往後倒,太子眼疾手快接住,語氣雖急,卻壓低著放柔和,“怎麽還跟出來了?”


    “是上迴,在行宮——”申容低著頭,話語一頓,眼前正對著太子衣袍的襟邊,上麵繡著尊貴的蛟龍紋樣。


    五爪、獅鼻、吐雲鬱氣……和上一世最後來見她時穿的常服重疊。


    她猛地恍惚,眼前又現出了重影。


    春雨後的天陰雲密布,仿若迴到那間晦暗不堪的冷宮,僅存的光源於被推開的兩道木門,光中是劉郢走過來的身影。


    她就抬著頭眯眼去看,但往上頂多隻能看到他襟邊的紋樣,便是這樣的蛟龍盤旋。聽他用這世間最冰冷的語氣與她說,“若不是父皇定下的親事,朕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什麽?”這一世他的話已經不同了。


    申容陡然間迴神,眼神裏充斥著最原始的畏懼與害怕,來不及收迴,抬頭便皆被劉郢收入眼底。


    好在短短一瞬又強迫自己清醒過來,雖不如前頭那樣靈動地表現,可也依舊是逼迫著自己扯出了一抹笑,將那話繼續,“上迴在行宮。聽說您的手凍傷了,給您做過一副手衣。”說完,便返身小跑了迴去。


    太子懷中一空,同樣是怔了好一會。


    好幾個信息同時傳入腦中:在行宮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凍傷了手?還給自己做過手衣?按說應該是好事,方才又為何表現得那樣害怕?


    沉思間,盡善已經領著幾個宦官跟到了太子身後。劉郢迴眸望了眼,邊走邊問,“住行宮的後幾日,有人為難過她嗎?”


    盡善一愣,跟著反應一會。這還真沒打聽過,他心裏不禁嘀咕,當時不是您生著氣的嘛?誰還敢在那節骨眼上去關心儲妃啊?遂察言觀色,小心謹慎地來了句,“頭幾日儲妃不舒服,沒出門。後來赴了個小宴,倒是沒聽說……”頓了頓,語氣明顯是虛了些,“沒聽說傳出來什麽事。”


    “是沒聽說,還是不知道啊?”太子也不是什麽好糊弄的人。當即就聽出了這奴才的話。


    盡善後脖子冒著汗,跟著太子的步子越走步子越軟,“奴婢這就去打聽打聽。”


    劉郢冷冷收迴目光,雖沒說什麽責罵的話,但光是這態度都夠唬人的了。有時候溫柔的人發起脾氣來,更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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