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劉子昭和許家女兒許林君的婚事定在了太康六年八月。


    這前頭幾月,許林君就和從前的申容與田婉兒一樣,要跟在鄭皇後身邊,雖不至於正經住在蘭房殿學東西,卻也是要常常過來的。


    婚事既然定下來,宣告了天下,她就已是天家未來的兒媳了,今後宮中貴族女眷的大小宴,少不了要有她的參與。


    不過皇子妃嬪位置更靠後,儲妃跟著皇後,皇子妃就跟著儲妃,隻有等到劉子昭日後封了王,她才可以不留在宮中。


    許林君過來拜訪的時候,鄭皇後一般會把申容也叫過去。


    鄭皇後自己也喜歡這個許林君。三個人圍坐在一起說話時,就主動提到了上次信平侯夫人“兩個兒媳婦”的話。“這迴呀,就當真是孤的兩個兒媳婦了。”


    兩個小女兒便都笑了笑,申容側目凝視著許林君。想起了剛入宮那會的自己,那時候蘭房殿的聚會,信平侯夫人和鄭皇後說話的重心是在自己身上,如今到許林君入宮,大家夥說話的重點自然就偏到許林君身上了。


    鄭皇後言語間多提到劉子昭,問起申容,“上次你們仨一同出去,你瞧著他二人可如何?”


    “都害羞著呢,話也沒說幾句。”她抬袖一笑,續滿鄭皇後杯中的蜜水。


    鄭皇後笑著點頭,“是,那日去看太子。陛下問起許家小女,子昭不也是羞得不說話了嘛。”


    感情劉子昭那日的神情在帝後麵前都被看成了害羞。申容暗中抬了抬眉,很是仔細地迴想了一下,有那麽一刻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當真?”許林君發出了今日頭一句聲音稍大的話。


    鄭皇後一怔,欣喜地望著了她,過會瞟了眼身旁的申容,眼神裏是了然的意思。


    過來人都能一眼看出來,正是因為喜歡,才會有這般表現呢,想在意又不敢在意,隻能留神著旁人的描述。


    她就抬袖一陣大笑,“這樁婚事是定得不錯。”


    申容跟著啞然失笑,沒隨著場中的話題走,倒是對比起了上一世的自己。


    原先她一直覺得鄭皇後是討厭將感情表露在臉上的人,所以才會討厭自己,今日對比起許林君來,又覺得不是那麽迴事。


    難道就因為許林君不是從山野小城出來的,區別於他們這些升鬥小民?所以她鄭皇後這般厚此薄彼?


    聊了大約有兩三刻鍾的時間,鄭皇後有些乏了,便往後室去歇下。


    申容不想那麽早迴金陽殿,就拉著許林君往乙和宮後邊的涼風池去散步,正好這時節池邊早春花開,也一同賞賞宮中美景。


    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單獨在一塊,氣氛比適才要放鬆了些。不過前頭幾步路許林君還有些拘謹,說起話來仍舊是聲若蚊蠅。多走幾段路以後,隨著申容大方得體地引導——問到時下流行的發飾,裝扮一應,兩個人才更多了一些話。


    後來聊著聊著又說到了她未婚夫劉子昭身上,仿佛打開了許林君的話匣子。


    “將軍的事妾都知道。所有事都知道。”她垂下眼眸,腮上暈著淡淡兩抹紅。


    申容笑了笑,“知道什麽?”


    “他的身世,他從前的經曆,他的戰績,還有——”許家女兒微微抬起了頭,眼波流轉。“還有他的抱負,妾都清楚的。”


    這又是稀奇了,作為再世者的申容都剛剛好隻知道劉子昭生平的一些事,許林君與劉子昭從前素不相識,怎麽還能了解到他的抱負上去?難不成還是之前兩個人就認識了,互訴衷腸過?


    她剛猶豫著要不要問。許林君雙手握在胸前,又是一副極害羞的模樣,“儲妃,這話您不要與旁人說好嗎?”


    “自然。”雖是愣住,但申容也反應得快,望過去的時候就先下意識地迴了話。


    有了承諾,許林君才鬆了口氣,迴身繼續剛才的步子,“將軍的經曆,是妾聽說來的。但他的抱負,是妾在夢中與他相遇,他告訴妾的。”


    竟然是夢中告知的。申容怎麽也想不到是這麽個途徑。若是換了旁人,她興許還會覺得有些可愛。可這是劉子昭,是一眼就看得到結局的益北王……


    身邊的許林君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小女兒思春的話,申容抓著對話的空隙,嚐試開口,“若以後——”


    倆妯娌一同默契地停住了腳步。許林君望向申容,在等著她說下去,她的眼睛裏很幹淨、很純粹,像是一泊奔騰的山泉,清澈見底,生生不息,對未來充滿無限美好的憧憬與期待。


    她卻不知要如何開口提醒。


    明明選她那迴,看著她還是很嫻靜的,很沉穩的,怎麽忽然就這樣懷春了?難不成是上次見了劉子昭一麵,迴去就忽然這樣了?


    雖然想著還有些誇張,可她繼而代入了上一世的自己,又心有戚戚焉,從前的她見劉郢第一麵後不也是如此?


    遲疑了片晌,想提醒的話嚼到嘴邊,又忽地一轉,成了一句僵硬的問話:“以後若是去往封地,你會如何?”


    許林君還是那般嬌羞地笑著,“自當是相夫教子,操持好府中一應事務,讓將軍能安心。”


    申容心裏忽然上升一股從所未有的難過,這難過好似千萬根銀針往心尖上紮著,不至於能一時痛到不能自已,卻又麻又癢,還有對一個人全心全意的內疚。


    她覺得自己好像將這朵純淨的幽蘭拉入了深淵,同樣一眼就看到了她往後悲慘的結局。


    可是……可是……


    她又實在不知能要如何開口提醒她,亦或是想辦法毀掉這樁婚事?


    恐怕現在也難了。


    就算沒有這個許林君,徐太後給皇帝的囑托下來了,之後也總會安排別的女兒嫁給劉子昭的,就算她救得了一個許林君,也救不了後麵無數個許林君。


    這場池邊散心便在儲妃“身體不適”的由頭下散了。


    許林君關切地問候了兩句,想要送她迴去一段路,都被她給拒絕了。


    她不敢再多看這許家女兒一眼,怕自己心軟,想多了也是難受,卻偏生一點辦法都沒有,就算是再世者又如何?她也不是什麽神人,可以顧得了所有人。


    尚且連一個太康七年的政變都還得鑒前毖後未雨綢繆,其他人的生死,聽天由命吧……


    *


    申容剛入了金陽殿大院的門,元秀就急匆匆地上前來傳話了。


    “田良娣往太子那邊去送護膝,出來的時候摔了一跤。殿下給抱迴來的。現在二人都在丙舍。”


    “護膝?”她聽著消息倒沒多驚訝,甚至沒問一嘴——明明劉郢也是摔了腿的人,怎麽還能抱著美妾迴來。


    都是太子宮裏長著眼睛的人,太子這腿到底有沒有事,誰能不清楚?


    還有那田家女兒,來這麽一舉也不稀奇,沉寂在自己房中這麽長時間了,一月也侍寢不了兩迴,可不惦記著?何況還有個儲妃時不時地刺激她,總也要有行動的。


    “嗯,聽說是她自己做的,殿下摔了腿,興許是要有些表示,討個寵吧。”


    這就是元秀和茵梅的區別所在,雖然兩個人都聰明,但是茵梅到底更謹慎一些,給主人迴個話是不會帶著自己的想法的;可元秀不這樣,自從申容對她態度好一些了,她往往迴個消息,還會夾雜著自己的一些見解。


    其實這也說不上什麽大事,隻是這樣的人情緒會來的更直接,以後有些事若要安排下去,不見得能用她。


    就算是申容自己手下的人,也得謹慎著來,才能用的好。


    她悠然踱步迴正殿,也沒多著急,等喝了兩口水,雙目失焦地小坐了會,才裝作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往丙舍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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