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公主,就,就是這裏了,哈……”柳兒一手扶著腰,一手拍著胸口喘著粗氣,遙望著不遠處的大門說道。


    玲瓏也是香汗淋漓,不時抬手以絹帕擦拭額間的汗水。聽說祈願心越誠便越靈驗,故爾主仆三人在山腳下步下馬車,將侍衛和車馬都留在了山下,徒步走上來。深秋的午間,日頭正盛,晃得三人汗水淋漓,腳下虛軟,眼前飄花。好不容易扶著路旁壘起的石塊爬到了門前,楊兒提著香燭和貢品用盡最後一絲氣力上前拍了拍門環。


    廟宇裏沒有其他香客,三人將香燭和貢品奉上,玲瓏跪拜在佛像前默默說出了自己的心願,隨後起身在小尼姑的指引下來到後院的禪房前,“請施主在此歇息。”小尼姑行了一禮後便離開了。


    玲瓏將謄好的經書備好,邁步過了門檻,輕聲囑咐楊兒柳兒將經書擺放在桌案上,自己則跪在蒲團上虔心的祈禱,“我嫁入丞相府中數月,一心想幫襯夫君,無奈夫君與我甚是疏離,請保佑我與夫君可修得百年之好,玲瓏願抄寫經書百遍,以示誠心。”言畢,對著空中深深一拜。


    “夫人如此誠心,必可得償所願。”不遠處突然傳來話語聲。


    然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主仆三人不由得大驚。


    “是誰在那裏?”盡管有些不安,玲瓏仍環顧四周輕聲問道。


    這時,一旁的推門被人緩緩推開,一名尼姑裝扮的女子正團坐在那扇門之外。因光線不明,玲瓏隻能瞧見那人的衣衫,卻看不清她的麵目。


    “貧尼不意間聽得施主之言,願為施主解憂。”


    見是名尼姑,玲瓏方覺安心,又聽聞對方想要助她一臂之力,頓時驚喜交加,“師太願意幫我?”


    尼姑手指微動,似在描繪什麽,她口中喃喃道:“姻緣二字,不過是有因有緣,因匯成緣,有女則成姻緣。所以女子在姻緣之中才最為關鍵。”


    玲瓏聽尼姑說得十分在理,料定對方是得道高人,於是心生敬佩忙行禮道:“願聽師太教誨。”


    “所謂夫妻,乃是世間除卻父母子女之外最為親厚之人,也是這世間獨獨未有血緣卻要相扶一生之人。自古大多男主外、女主內,作為妻子,應聆聽丈夫的心聲,知曉他的喜好。貧尼本無意探聽夫人私事,但為了能相助於夫人,能否請夫人將近來發生的種種告知?”


    “你這人,怎麽上來就問人家的家事?”楊兒不滿的說道。


    “楊兒,不可多言。”玲瓏行了一禮道:“衝撞了師太,望見諒。”


    “無妨,本就是夫人私事,是貧尼冒昧。”


    玲瓏猶豫再三,為難的露出一抹苦笑,“並非我不願講,隻是事情繁雜,若是說起,隻怕師太覺得拖遝。”


    尼姑笑道:“出家之人,本該聆聽世人的苦惱,為世人點化。”


    “那,我就直言了。”玲瓏攥了攥錦帕,“我嫁過來已有段時日,可夫君一直公事繁忙,並不與我來往。我本想做個賢惠妻子,讓夫君迴到家中可安心以待,可不料,幾日前夫君帶迴一名女子,寵溺之心溢於言表,對我更是愈加冷淡。我無心與那女子爭寵,想著若是夫君真心喜歡,我也同意納她為妾,但夫君卻從不提此事,依舊每日和那女子攜伴進出,我心中越發苦澀,但也不知該如何化解。我不願淒淒苦苦繼續如此等待下去,還請師太為我解惑。”


    沉默了片刻,尼姑才道:“夫人談吐不凡,適才又提到丞相府,不知可是當朝皇上最為喜愛的玲瓏公主?”


    “師太知道我家公主?”柳兒驚唿道。


    “嗬嗬,玲瓏公主嫁與丞相一事滿城皆知。恕貧尼說句不當說的,陛下後宮美人無數,每一位都有討人歡心的法子,公主何不討教一番。”


    玲瓏臉一紅,忙垂下頭說道:“我出宮前幾位娘娘也曾教過我些,可對夫君並無用處,而且,我不想父皇知曉此間種種,讓他對夫君心生罅隙。”


    “公主對丞相果然用情至深。那麽,就隻有投其所好了。”


    “投其所好?”


    “對,既然丞相並沒有提起要納妾之事,說明這件事不是他當前的心頭好,那麽公主可知,丞相還有什麽其他喜好?”


    玲瓏認真的想了想,“我記得聽幾個下人議論過,說夫君自幼長在漁村,素來喜歡吃漁村的菜肴,可廚子一直做不出他喜歡的味道,我也曾試過,可都沒成功。”語氣裏不免帶了絲遺憾。


    “這有何難。”尼姑輕笑,“我送你一道方子,你照著做便是,隻是這方子不可流入他人之手,你記下後便要銷毀。”


    “師太請放心,玲瓏絕不會讓方子流出。”


    隔天,一名小廝提著精致的食盒敲開了書房的門,見尹浩文正低頭看書,深諳主人喜好的小廝並未說話,隻將食盒放置於一旁,再一鞠躬退了出去。書房內再一次恢複了平靜,然片刻後,這平靜便被打破。


    “尹大哥!”一顆小腦袋從推開了一絲縫的門板旁探出來。


    聞聲便知其人,尹浩文頭也未抬笑著說道:“進來吧。”桑南心這才開心的推門進屋。


    “這是什麽啊?”桑南心一進門就聞到了淡淡的食物香氣,順著看去發現了食盒,於是自顧自的打開嚐了一口。“唔,好好吃,尹大哥,這個真的好好吃,你也嚐嚐!”她夾起一塊遞到尹浩文嘴邊。


    尹浩文眼睛停在書上,隨意吞入口中,可是剛一入口,整個人都呆住了,這分明是記憶中漁村菜肴的味道。


    桑南心沒發現他的異樣,依舊自顧自的吃著,“尹大哥,這個是哪裏來的,好好吃啊!”


    許久之後,尹浩文才平息下自己跳動不已的心,扭頭看向桑南心,“不是你做的嗎?”


    “尹大哥,你就別取笑我了,我連糖和鹽都分不清,哪裏會做菜呢!”桑南心不好意思的盯著手裏的食物。


    尹浩文隻當她在說笑,於是不可置否的搖了搖頭繼續看書,心裏卻越發的肯定,眼前的桑南心就是小晴,她一定是想給自己一個驚喜,所以才故意裝出這副模樣。


    “怎麽樣?”見柳兒迴來,玲瓏焦急的捉住她,“夫君可還喜歡吃?”


    “恩!”柳兒用力的點了點頭,“吃了吃了,而且都吃光了,我聽丞相身邊的小廝說,食盒拿出來的時候是空的!”


    “謝天謝地!”玲瓏舒了口氣。


    “那尼姑好生厲害,隨便給了道方子就能讓丞相吃的如此歡喜。”楊兒不禁歎道。


    “所以啊,人不可貌相,以後可千萬不要頂撞那位師太了!”玲瓏訓誡道。


    “公主放心,楊兒絕對會對她恭恭敬敬,隻要是能幫公主的人,都是楊兒的大恩人!”


    “那公主,”柳兒又問道:“我們明天還繼續做這道菜嗎?”


    玲瓏信心滿滿,“當然了,夫君這麽喜歡吃,當然要繼續做!”


    是夜,丞相府內最為安靜的院子裏,兩個人影在房間內低聲交談。


    “程兄,今夜請你來是為了商議謝公子之事,畢竟夜深人靜,耳目也會少很多。”書房內,尹浩文請陳浩雲落座。


    “丞相可知謝公子如今身在何處?可還安?”陳浩雲最先想到的便是嚴震的地牢,那裏麵有多恐怖,不肖別人言說,他最是清楚。若是謝篆文被帶去了地牢,可還有生還的可能?


    尹浩文打開都城的地圖,指向距離將軍府極遠的一處,“我派出去的人打探到謝公子被暫時關押在此,性命應是無虞。隻不過那些人似乎要將他轉去別處,估計也就在這幾日。”


    聽聞謝篆文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陳浩雲方才心安,他望著一派鎮靜的尹浩文,不知他心裏作何打算。“丞相有何打算?”


    尹浩文將視線從地圖上收迴,“他被四個高手監視著,若是我們沒有足夠的幫手,恐怕無法順利將謝公子救出。”


    “四個人。”陳浩雲沉吟道:“確實很難辦,丞相可還有幫手?”


    尹浩文歎著氣搖了搖頭,“說來慚愧,我一介書生,隻習得些拳腳功夫,關鍵時刻恐怕還會拖後腿,嚴震掌權多年,不光朝中有大批的親信,就是武林中也有不少人效忠於他。”


    “如此說來,我們無勝算?”


    “也並非如此。”尹浩文又攤開另一張地圖,乃是東嶼國的地圖,他指向煜良山,“我與點易派的掌門頗有些交情,若是開口,他應該會幫忙。另外,”他又指向苗疆,“聽說程兄是苗疆霜落堂的副堂主,素來聽聞霜落堂武功高強,程兄可否請霜落堂派人支援?”


    不用想也知道,這些事也是桑南心告訴尹浩文的。


    “尹大哥!”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桑南心徑自推門溜了進來,“尹大哥,你這還有好吃的嗎?”


    尹浩文心說,沒想到小晴變得如此頑皮,自己做的菜反倒來問我還有沒有,分明是尋我開心。他無奈的搖了搖頭,“眼下夜已深,廚師早已歇息,應該不會再送吃的來了。我和程兄正在商議事情,你先迴去歇息吧。”


    “商議事情?”桑南心茫然,隨即恍悟,“是謝大哥的事嗎?我也要聽聽!”


    “這……”拗不過桑南心乞求的眼神,尹浩文隻得點頭,“那好吧。”


    桑南心立刻找了地方坐下。


    “程兄,你覺得我的提議可好?”尹浩文繼續之前的話題。


    陳浩雲按了按眉心,“我雖為副堂主,可是這種大事依舊是堂主定奪,何況為了這件事,我和堂主鬧得也很不愉快,隻怕——”


    “尹大哥,你就別為難程大哥了,那個霜落堂的程嘉寧最是難說話,脾氣又臭又壞,就算謝大哥死在她麵前,她也會裝作看不見一樣扭頭走掉。”


    “哦?”尹浩文也不覺皺眉,“這位堂主竟如此冷血?我聽說冷劍門和霜落堂算是比肩而鄰,她居然也見死不救?”


    “可不是嘛!”桑南心數落道:“上次還是程大哥求她,她才趕去冷劍門救人,可說到來都城救謝大哥,她就說什麽都不肯了,虧得謝大哥那麽喜歡她,她簡直就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


    陳浩雲不讚同的擺了擺手,“她也是怕連累門人,並非然冷血,不然也不會允諾讓我過來幫忙。”


    “這樣看來,霜落堂這支援兵是求不得了?”尹浩文惋惜的將手指從苗疆移開,“如此,就隻有程兄和點易派了。可這樣的話,我們勝算太小,搞不好還會軍覆沒。”


    “還有我啊!”桑南心指了指自己,“我雖然功夫不及程大哥,可好歹也在江湖上有點名號。”


    “你?”尹浩文質疑的看著桑南心。


    桑南心自豪的拍了拍胸口,“冷麵仙女就是我!”


    尹浩文先是一愣,隨即失笑,“原來桑姑娘就是冷麵仙女!”


    “哎呀,尹大哥你就別桑姑娘,桑姑娘的叫了,和程大哥一樣,叫我南心就好,你要是再這麽叫我,我就叫你尹丞相了!”她負氣的說道。


    “好,我叫你南心便是。”尹浩文漾出一抹笑。


    “這下我們這邊就有三個人了。”桑南心自發自覺的將自己算作了一個高手。


    尹浩文點點頭,“隻要再尋到一個,應該就可以了。”


    此時,忽聽得外間有細碎的聲響,三人剛站起身,一把重錘已然砸開了書房的門板。奔天錘袁懷少破門而入,手中重錘指向尹浩文,“你這吃裏扒外的小子,居然背著將軍要掀他的台,我這便殺了你,提了你的頭去見將軍!”對方來勢洶洶,提錘便砸。


    “尹大哥小心!”桑南心抽出雙劍擋在尹浩文身前。


    “他要對付的是我,南心你快躲開!”尹浩文心急的喊道。


    眼看重錘就要砸落,桑南心的雙劍根本無從抵抗千金大錘,陳浩雲長身躍起,將一旁的琴震碎,扯過琴弦在手,腕上一震,琴弦破風而出鐺一聲撞上了重錘,隨後琴弦一繞纏住錘柄,陳浩雲指尖微動,竟生生將重錘拉開。


    袁懷少和陳浩雲纏鬥在一起,飛出了書房落在院子裏,桑南心剛要舒口氣,卻見一道拂塵飛來,她本能的一個迴手將劍橫刺出去,眼前的拂塵急急的變了方向,七絕散人崔浩翻身落地,怪笑著眯了眼,“受死吧!”他揮手劈出拂塵,拂塵上每一根軟絲都好似化作了利刃。桑南心隻有招架的份,卻毫無還擊之力,眼看拂塵向其脖頸後掃去,尹浩文忽的撲上來將她護在身下,崔浩手上十分的力道砰一聲砸在了他的後腦之上,血頓時流了出來。


    聽見響動,陳浩雲撇過眼去,隻覺得血液冷凝,他不由得大喊一聲:“浩文!”隨即一腳踹開袁懷少,飛身打出琴弦,正自鳴得意的崔浩沒得防備,被貫穿了頭顱,臉上的笑容尚未褪去,人已倒地而亡。


    “浩文,浩文!”陳浩雲驚惶的接住了墜落的尹浩文,不住的拍打他的臉,可尹浩文已出氣困難,桑南心被嚇得一直發抖。“南心,快去叫大夫!”陳浩雲慌亂的喊道,可他心裏明白,即便大夫現在趕來,隻怕也救不了尹浩文的命,更何況被嚇得神誌不清的桑南心根本邁不出腳步,他突然想到程嘉寧給他的那些丹藥,雖然七星大還丹已經被他服下,可是續命丹還有,他忙探入懷中摸索出藥盒,將所有的續命丹一股腦塞進尹浩文口中,“浩文,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他托著尹浩文的頭,不住的衝他說話。


    “啊——!”這時,桑南心也終於發出了聲音,她害怕的抱住頭尖叫起來。


    一隻手顫抖的抬起,緩緩靠近了陳浩雲的胳膊,慢慢的握住,尹浩文抖著蒼白的嘴唇囁嚅道:“哥……哥……你……終於……終於肯……認我……”


    “浩文!”陳浩雲皺起鼻子,努力讓自己不要落下淚。


    “哥……我……我好想……你……”


    “別說了,你剛服下丹藥,會沒事的……”陳浩雲喉頭哽咽,他緊緊握住了尹浩文的手,“這藥是霜落堂的獨門續命丹,能起死迴生,你元氣大傷,不要多說話,好好休息一會兒,醒來就沒事了!”


    “好……”尹浩文強撐出笑容,“聽……聽哥的……”


    聞聲趕來的侍衛同袁懷少打在一起,可他們哪裏是奔天錘的對手。


    尹浩文艱難的轉動著眼珠,“哥……”抓著陳浩雲的手猛的用力,“袁……袁……不能……放……”


    此時,袁懷少已經打傷多名侍衛,縱身躍上了院牆。


    “捉……”尹浩文雙目突出,死死的盯著牆頭上的袁懷少。


    陳浩雲明了,立刻抬頭將嚇呆了的桑南心喚迴神,“南心,照顧好他,我去去就來。”


    桑南心無意識的點點頭,機械的俯下身接過尹浩文。


    陳浩雲一路追出丞相府,袁懷少輕功也不賴,眨眼的功夫已飛出一大截。


    見身後追兵窮追不舍,早已同陳浩雲交過手的袁懷少心喊不妙,連忙從懷中摸出一隻信號彈。他冷笑兩聲,剛要以拇指將信號彈彈開,忽見冷光飄過,一道銀光嗖的沒入額前,砰一聲巨響,圓睜雙目的袁懷少摔落在地,莫名的丟了性命。


    緊隨其後的陳浩雲隻看見身前人影猛的摔落地麵,他幾步上前,但見袁懷少斜躺在地,左手指間捏住的正是一枚尚未彈開的信號彈,再上前一探,鼻翼間早已沒了唿吸,正好奇究竟是何物能在無知無覺間取了袁懷少的性命,身後突然傳來值夜衛兵的說話聲。


    “那邊有響動,快過去看看!”


    片刻後,幾名衛兵小心翼翼的挪過來。


    “什麽都沒有啊,你是不是聽錯了?”


    “怎麽可能?你問問老賈,他不也聽見了。”


    “你們倆,八成酒喝多了,明明就沒人。”


    “奇了怪了,聲音那麽響……”


    “說不定是野貓打架呢,大驚小怪的,走吧走吧。”


    聽見腳步聲走遠,提著袁懷少躲在暗處的陳浩雲才鬆了口氣,他微微探頭查視了番,確定周遭沒人才快速躍上了房簷,將袁懷少的屍身提到護城河旁丟了下去。秋後雨水豐沛,護城河水位上漲,袁懷少帶著千斤重錘必定無法浮出水麵,待到水位退落之時,他早已成了一堆白骨,就算嚴震想查,也斷然查不出什麽線索。


    丞相府書房內,尹浩文臉上已經恢複了些許血色,他重重的喘了幾口氣。


    “尹大哥,你還好嗎?”桑南心被嚇得不輕,淚水一直在眼眶裏打轉,說話的時候也不住的抽鼻子。


    “好多了……”尹浩文一手探向地麵,想要坐起身。


    桑南心見他扭動忙出聲製止,“尹大哥,你傷得很重,先不要亂動了。”


    “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先處理……”他拒絕了桑南心的提議,一手撐地,一手抓住桌腿,猛一用力抬起身,扶著書桌的案角靠站在桌邊。桑南心見他搖搖晃晃,手忙腳亂的想要倒杯熱水給他,她不過剛剛轉過身去,尹浩文突然出手點了她的睡穴。


    執起的茶杯尚未握住,已然從指間滑落,尹浩文一手接住桑南心,另一手接住茶杯。此時的他眼神已不再渙散,反倒充滿了冷靜。他將桑南心安放在椅子裏,隨後走出書房。尹浩文的書房向來是整個府內最隱蔽的地方,侍衛和下人皆是最少,加之袁懷少和崔浩來的隱秘,自然也沒有驚動太多人,眼下候在院子裏的侍衛也不過五人。那些侍衛見他出來,其中一人立刻小跑上前拱手道:“奴才保護不力,請大人懲罰。”


    尹浩文溫雅一笑,“爾等不必自謙,你們護衛有功,當論功行賞。”說著,他從腰間摸出錢袋。


    幾個侍衛見要賞銀錢,皆麵露喜色。


    尹浩文每人賞了一塊碎銀,那些人樂嗬嗬的接過謝賞。


    “謝大——”最後那個人字尚未出口,一絲血水已順著嘴角流出。


    “為——”幾個侍衛不甘心的瞪著尹浩文,紛紛捂著胸口倒地,不過眨眼的功夫都斷了氣。


    尹浩文俯下身伸手將他們雙眼闔上,隨即歎道:“莫要怪我心狠手辣,如果今夜之事傳到嚴震耳中,整個丞相府都會喪命。你們安心去吧,我會照顧好你們的家人。”他緩緩起身舉起了右手,中指和食指之間,那微弱的銀光上還帶著侍衛手心裏的點點血痕。


    隔天清晨,桑南心在書房的床榻上醒來,睜開眼問的第一句話便是,“尹大哥,程大哥,你們認識?”


    麵色仍有些蒼白的尹浩文靠坐在椅子裏笑道:“我們不是在飯館裏認識的嗎?南心為何有此一問?”


    “可我昨天聽見你喊他哥?”那時桑南心雖被嚇得神識顛倒,可她隱隱約約聽見尹浩文喚了幾聲哥。


    尹浩文不經意的瞄了眼陳浩雲,兩人都有意瞞下此事,早在桑南心醒來前二人已對好說辭。“程兄本就比我年紀大,我稱他為兄長也是應當。”


    “可是——”


    “南心,你昨夜嚇得不輕,許是產生了幻覺,等下我命人送你迴去歇息,再吩咐廚房燉些補品,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提到吃的,桑南心立時忘卻了滿心疑惑,隻一門心思的想著什麽東西好吃,“我,我想吃甜品。”


    “好。”尹浩文寵溺的點了點頭。


    送走了桑南心,尹浩文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他抬頭看向靠在窗邊的人,“哥……”他喉頭幾番哽咽,“你真的還活著,還活著……”


    陳浩雲強壓下心中的種種情緒,“既然你已經無事,我也該走了,謝篆文的事,你安排好後派人來尋我即可。”


    “哥!”見陳浩雲要走,尹浩文急的扶案站起身,可因為用力過猛,頭一陣陣眩暈,他搖晃了兩下,才將將站穩。


    看見尹浩文虛弱的模樣,陳浩雲險些要上前扶住,可他終究是忍了下來。


    “哥。”尹浩文扶著額,讓自己清醒了些,“你為什麽不願認我。”


    陳浩雲撇開眼不看他,“你是丞相,我不過是個鄉野粗人,不認也罷。”


    “你是不是因為小晴的事還在怨我?”尹浩文問出了積壓在兩人心中八年的痛,想起小晴當著眾人的麵絕然的跳進蛇群,她何其無辜,不過是因為同他們攪在了一起,就要慘死於蛇口之下,否則天地之大,她總可以尋到地方躲起來,讓嚴震再也找不到她。想到這些,尹浩文錐心刺痛,他懊惱的捶向自己的胸口,“我也恨我自己,為什麽不能保護小晴!我不但沒能保護他,更間接的推波助瀾,害她……”他紅著眼低喊道:“我是個懦夫,是個沒用的懦夫,害死了娘,害了你,更害了小晴!我這種人,就算被千刀萬剮也不能彌補過去發生的一切!”他突然抓過一旁的拆信刀對著自己的脖子就捅了下去,陳浩雲大驚,飛身上前一掌打在了他腕上,將刀震落。


    “你這是做什麽?”陳浩雲低吼道,並一腳將落在地上的刀踢飛。


    “你為什麽不讓我死?我早就該死了!”積壓多年的情緒讓尹浩文徹底爆發,“嚴震害死了娘,我本該指認這個劊子手,可是,可是他威脅我,如果說實話就殺了爹,我已經沒有了娘,我害怕再失去爹。可我沒想到,因為我的懦弱,這個魔鬼居然,居然將小晴丟去喂蛇!”雙目赤紅的尹浩文流著淚滑跪在地,“我永遠都忘不了小晴痛苦的叫聲,我甚至能感覺得到蛇咬在身上的痛!但是,我什麽都做不了,我什麽都做不了!”他的拳砸在地上,留下片片血跡。


    八年前的種種也隨著尹浩文的話浮上眼前,陳浩雲揚起脖頸,閉上眼輕歎了口氣,尹浩文的淚水讓他心中盤桓了八年的刺鬆動了下來,他下意識的放低了聲音,“你那時還小,又能做什麽。”


    “我可以的,我可以和她一起跳進箱子,兩個人受苦總好過一個人孤單,至少黃泉路上,我可以和她做個伴!”他抬起淚目看向陳浩雲,“我連跟她一起跳進去的勇氣都沒有,連反抗嚴震的勇氣都沒有。這麽多年來,我就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任憑嚴震使喚,連他的手下都說我不過是他養的一條狗,嗬嗬,做狗也好,他不會防著一條狗,終有一日,我要和他同歸於盡!”尹浩文眼中充滿了狠絕,他死死的攥緊了拳,牙根咬得作響。


    “起來吧。”陳浩雲上前扶起他,“地上寒氣重,你重傷未愈,仍需調養。”


    被攙扶起身的尹浩文又驚又喜,“哥,你原諒我了?”


    “你也是被逼無奈。”


    “哥!”尹浩文一把握住陳浩雲的胳膊,“如今你和小晴都迴來了,老天開眼,讓我們再重逢,哥,你留下來吧,我們兄弟合力除掉嚴震,為娘報仇。以後我會好好待小晴,就像以前在漁村一樣,我們還可以那樣生活!”尹浩文眼中盡是期盼。


    “南心她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小晴了,你若是肯好好待她,也算是彌補了八年前對她造成的傷害。隻是公主那邊……”


    “我知道,我知道,她不記得過去的事,但我卻不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我會彌補她!公主那邊不必擔心,我們不過是掛名夫妻,我一直想找機會向南心解釋清楚,我之所以會娶公主,都是嚴震的安排,日後我會請求陛下為公主另行婚配。”


    見尹浩文滿是真誠,加上近日來他對桑南心的種種,陳浩雲放心的點了點頭,“我相信你會好好待她,將她交給你,我也很放心,隻不過有些事一定要瞞著叔父,南心的身份你一定不能說出去。”


    “我明白,我發誓絕不會讓爹知道半分。”


    “那天叔父對南心做的事……”陳浩雲頓了頓,還是覺得很難啟齒,他實在想不明白,尹叔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要保護好南心,別再發生這種事。”


    尹浩文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陳浩雲指的是什麽,“爹他……變了很多,我聽說他在地牢,曾一度對你施以酷刑,我代爹向你道歉!”說完,他脫開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陳浩雲伸手扶住他,“你是你,叔父是叔父,你不必替他道歉,何況叔父一開始也並不是這樣。”迴想起那些年的噩夢,他歎道:“也許當年我不該來都城參加秋試,不該踏入都城!”但是他真的能嗎?他的養父,尹嫂的第一任丈夫——陳繼之,一心要他入朝為官,這又是為了什麽?隻是陳繼之與尹嫂都已故去,這個答案還會有人知曉嗎?


    “尹大哥,你這裏每天都有好吃的,真幸福!”桑南心溜進書房再一次抓起食盒的菜滿心歡喜的咀嚼著。


    想著已同陳浩雲將誤會解開,尹浩文看桑南心的眼神也越發柔和,有那麽一瞬,他覺得好像迴到了八九年前,“南心,這兩天我的傷口有點痛。”他拋開了平日裏一本嚴肅的神情,半是撒嬌的說道。


    “啊?”桑南心忙丟下食盒,跑到他身後仔細的查看。“你哪裏痛啊?是傷口嗎?要不要找個大夫看看?”


    “南心,”他借機抓住了桑南心的手,桑南心臉一紅想要抽開,可無奈尹浩文抓得牢牢的。“你能不能做幾道菜給我吃?吃了你做的菜我一定能好的更快!”


    “可是,尹大哥……”


    “糖和鹽不分是吧?”


    桑南心羞得低下頭,輕聲嘟囔道:“知道還要人家給你做菜。”


    “我就是喜歡吃你做的菜。”


    “那,那你等等。”桑南心的臉越發的紅,像是要滴出血來,她用力扯出自己的手,扭頭跑出了書房。


    一個時辰後,尹浩文盯著眼前黑乎乎的幾盤不明物體,心髒極其配合的亂跳了一番。


    “這個是琵琶燒雞,這個是翡翠豆腐,這個是鮮椒魚……”桑南心一一介紹道,她也不明白,明明看起來很容易,為什麽她做出來就隻有黑乎乎的一團,也許味道還是可以的,她僥幸的想著。


    半晌後,尹浩文才鼓起勇氣拿起筷子,他不斷的告訴自己,小晴的手藝一向都是出奇的好,說不定她是故意做的如此難看,隻為逗他。第一口入腹,他就知道自己錯了,他又急急嚐了其他幾道菜,有甜的要命的,有鹹的要命的,還有膩的要命的,就是沒有記憶中的味道。


    “如何?”桑南心緊張的盯著尹浩文的一舉一動。


    “唔,還,還可以……”他皺了皺眉,隨即放下筷子。


    聞言,桑南心舒展了眉,“真的嗎?我是第一次下廚,真怕做的不好吃。”她走到一旁抓起早上送來的食盒繼續吃裏麵的菜,“尹大哥,其實你們家的廚子真的很厲害,能做出這麽好吃的菜,以後能不能讓做這個菜的廚師做些其他的菜呢?我特別期待嚐嚐他做的其他菜色。”


    尹浩文的眉頭和他的心一樣,慢慢聚攏起來,難道這菜真的不是桑南心做的?如果不是她做的,還會有誰?


    吃飽喝足了的桑南心溜迴自己的院子午睡去了,尹浩文隨後起身來到了廚房。


    廚房管事正張羅著晚飯,一迴頭見到主子進來,忙一作揖,“大人,您怎麽來了?這兒油煙重,您有什麽吩咐差人來喚小的一聲便是,何必親自前來!”


    尹浩文腳下未動,望著鍋台問道:“這幾日送去我書房的菜都是誰做的?”


    “這……”管事啞然,合著這麽多天過去了大人才想起來。


    “不好說?”尹浩文冷聲問道。


    “不不不,”管事連連擺手,“這菜並不是廚子做的,而是公主親自下廚做給大人吃的!”


    玲瓏?他萬萬沒想到,菜居然出自玲瓏之手。“你確定是公主親自下廚?”無論如何他都不相信,玲瓏做出的菜肴居然同小晴的手藝一模一樣,但很明顯,玲瓏並不是小晴,一個是東嶼國公主,一個是西陸國貴女,兩人然沒有交集。


    “小的確定,因為是公主親自來下廚,所以小的也一直在一旁幫襯著,絕對不會錯。”管事誠然道,驀地,他隻覺得身前一陣風刮過,再抬頭時,尹浩文已不見人影。


    卻說尹浩文扭頭衝出了廚房,風一般的直奔公主的院落。顧不上通傳,他一陣風似的進了房間,玲瓏正和楊兒柳兒做著女紅。


    “夫君?”一扭頭看清來人,玲瓏又驚又喜,尹浩文居然踏進了她所居住的院子。“楊兒柳兒,快看茶!”她一麵急急的吩咐婢女,一麵將繡了一半的花樣推到一邊,親自起身拿了個軟墊鋪在一旁的椅子上,“夫君,快請坐!”


    尹浩文不覺仔細的看了玲瓏幾眼,玲瓏就是玲瓏,不可能是小晴,但是玲瓏為什麽會做那道菜?他不動聲色的落座,端起柳兒沏好的茶,心事重重的抿了口。


    “夫君,這是西域進貢的茶,味道十分特別,夫君可有覺得好喝?”玲瓏討好般的問道。


    尹浩文無心品茗,隻得隨口說道:“是很特別。”


    “這茶是陛下賞賜給公主的,其他皇子公主還曾來討要過,可公主都沒舍得給,丞相今兒個可有口福了!”楊兒嬉笑道。“丞相今晚是要在這用膳嗎,是的話可得告訴廚房多做點好吃的送來。”


    “楊兒!”玲瓏臉一紅。


    尹浩文放下茶杯,溫著笑說道:“近來吃你做的菜,覺得味道甚好,不知公主可還會其他菜式,能否讓浩文一飽口福?”


    玲瓏受寵若驚,忙一口應承下來,“會的,會的,隻是,”她有些問難的說道:“隻是還要準備食材,恐怕還要過幾日才能做給夫君品嚐。”


    “無妨。”尹浩文站起身,“正巧今日幾位同僚相約談詩論文,就不打擾公主了。”言畢,他從懷中摸出一隻點綴著各色寶石的蝴蝶簪放在茶杯旁,“路上瞧見,覺得公主戴上應該很好看,便買了。”


    玲瓏仔細的捧起,放在手心裏不舍得撫摸著,“多謝夫君。”


    “做菜一事就有勞公主了。”尹浩文微微頷首,繼而出了房門。


    楊兒瞄著尹浩文出了院門,一扭頭跑到玲瓏身旁,“公主,丞相送你禮物了!”她高興的大叫。


    “是啊,公主,丞相終於發現你的好了!”柳兒也開心的附和道。


    “夫君!”玲瓏內心潮湧不已,她將蝴蝶簪按在胸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愛在硝煙彌漫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芝麻芝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芝麻芝麻並收藏愛在硝煙彌漫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