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開始掃盲,掃盲班設在過去的一個大戶人家的倉庫內,對著大門的壁上掛著塊黑板,看樣子是新做成的。倉庫裏已經燃著兩堆炭火,旁邊拿木板釘成兩個圈,供大家在木板上寫字,一個四方桌上擺著墨和毛筆、紙,還有粉筆。湘琴和龍順禮進了倉庫裏,看到了這樣的場麵,湘琴緊張著。她站在了黑板前,在上麵摸了摸。再取支粉筆,拿在手裏對粉筆瞧著。在黑板上寫出一個“家”字。龍順禮在查看釘的那些木板,看到黑板上的字,他嘿嘿地笑道:


    “湘琴,等下見了你的學生,你會發抖嗎?”


    “我現在想,我第一句話怎麽講?我昨晚也在想,第一句話,該怎麽講?”


    “他們怎麽問,你怎麽答。教他們學寫自己的姓名;學寫常用的字,我想,我現在說,也是不管用的,第一天,你是要緊張的。”


    倉庫外有人在說話,龍順禮走了出去。見三四個人來了掃盲班,在和大家招唿時,看著他們進了倉庫,聽到有人在喚:“楊老師,”龍順禮才轉身離開。


    倉庫裏,湘琴和大家打著招唿,跟著又有幾個人進來,中間一人,站在了湘琴的對麵說:


    “楊老師,在平常你給我喊哥,我叫龍常勇,住在鎮邊去保靖那頭。我講兩句就走。”湘琴微笑著看了他一眼。這人;單瘦,留著寸頭,和龍順禮差不多高,說話和氣,也是一口笑。湘琴和他說了幾句客氣話,他們笑著,他對坐在炭火邊的人說:


    “今天,鎮上組織大家認字識字,想學寫什麽都可以問楊湘琴老師,跟學生不同,我們學寫字識字,你們願意寫什麽楊老師教什麽。晚上沒有燈,大家都在這個時候來掃盲班。我不打攪了。現在,大家歡迎楊老師上課。”


    掌聲中,龍常勇朝湘琴點了下頭,他離開了倉庫。湘琴說:


    “我這個新來鎮上的媳婦,在坐的怎麽稱唿,今天也不按輩份了,叫一聲,大家好!”一婦人說:老師,你給我喊大嬸的。你說,我這把年紀了,還學得到文化嗎?”另外一個婦人說:


    “老師,你人好看,那件碎花棉衣穿在你身上也好看。我們穿件衣服都看不到有你那麽漂亮。人不好看,我寫個‘漂亮’,你教我‘漂亮’怎麽寫?”旁邊那裏坐的接上話道:


    “李治芸,你胸脯那兩坨,那迷人的,你彭國華他喜歡。”倉庫裏的人嗬嗬地笑著。


    “張久梅,你們這些婆娘,喜歡講大呀大的,你自己也有,還愛人家的。”


    “楊昌龍,你長兩坨,你長兩坨讓我們看看。”


    坐在挨壁的那個男子叫楊昌龍,此人長得秀氣,厚厚的嘴唇,往外翻著,卻被人看成了另外一個樣子;初見他的人,會覺得這人有些搞笑。連他臉上的笑容,都會給周圍的人帶來笑聲。倉庫笑聲不斷,湘琴說:“今天,教大家學寫自己的姓名,還有,你們想寫什麽,告訴我。”楊昌龍說:


    “老師,哪個都婆娘婆娘的喊,我想看看‘婆娘’兩個字怎麽寫?”張久梅說:


    “你有個婆娘還不夠,還要到字裏看 ‘婆娘’。轉去,不怕你屋彭京竹扇你巴掌?”和楊昌龍坐在一起的男人哈哈笑道:


    “他屋彭京竹見到昌龍都是笑哈哈的。”張久梅說:


    “彭文南,你到你屋宋萬舒麵前,屁都不敢放一個。”倉庫是一陣的笑聲。


    湘琴說:


    “隻要肯問,都會寫的。”湘琴在黑板上寫出了‘婆娘’二字。一邊在撤字解釋著。


    第一 天,湘琴發現個問題,她會到了家裏,坐在書桌前,對在火盆邊看書的龍順禮說:


    “順禮,怎麽不見姑娘們來掃盲班?”順禮說:


    “有的父母不準;有的怕羞,姑娘嘎都不願出門,肯找你來玩耍的那幾個姑娘,是認識了你,她們才有個走的地方。”


    “得想個辦法。”


    “是要想個辦法,那些姑娘們自己的姓名都不認識,我想她們起碼會寫自己的姓名。你說她們下迴會來嗎?如果她們不來掃盲班,我到她們家裏去動員。”


    “這個,明天我每家走一走,看情況再說。”


    第二天,龍順禮開始上門走訪,到了那些人屋裏,迴答的客客氣氣,但是,掃盲班雖然多了幾個人,青年男女一個不見來。倉庫裏說了一陣子笑話後,湘琴把大家昨日,寫得自己的姓名複習了一遍,她開始教大家寫“葫蘆鎮”三個字。她說:


    “會寫了自己的住址,走到哪裏,自己能寫信,方便多了。”張久梅說:


    “還會走到哪裏去?一輩子到這山窩窩裏,學會了,沒有用。”


    楊昌龍還坐在昨天的位置上,他站起來說:


    “昨晚,我學寫自己的姓名,迴到屋裏我繼續寫。今天,我出門,想到能寫自己的姓名了,心裏好高興。走起路來,都有神。原來人的心不能空,特別不能沒文化。喊我屋京竹來學寫字,她不肯。”湘琴見楊昌龍說後坐下,對大家說:


    “我們跟楊昌龍鼓掌。”


    楊昌龍再起身彎腰致謝。湘琴在黑板上寫出“葫蘆鎮”然後,走去大家身邊,手把手的教他們。


    楊湘琴從倉庫裏走出,在路上遇見了龍順禮說:


    “順禮,那些青年男女一個沒來掃盲班。”龍順禮說:


    “住在大山裏的人,老實巴交的,怕羞不肯拋頭露麵。有的孩子想來,大人不讓。”


    “沒有文化,怎麽有出息?怎麽走出深山老林?”


    湘琴說著,看著葫蘆鎮周圍的人家。龍順禮邊走邊說:


    “我娶個婆娘,想你為屋裏操心,你卻為全鎮人操心。”


    湘琴這時候在心裏知道了“貢獻”二字,對龍順禮說:


    “我姐姐,一直在外麵幹她的事。她放棄了家,原來是想更多的人好起來。可惜我沒得去長沙念書。”


    “那我龍順禮到哪裏找婆娘去?有了你,我過得像個神仙。沒有你,我覺得什麽人樣也不是。”


    “你嘴巴像生出了朵花。”臉上嗬嗬地笑著,一麵對周圍看去。


    湘琴按自己的想法,開始到各家去走訪。她這樣認真,在鎮上有了反應,青年男女也不怕羞,開始走進了掃盲班。湘琴走在鎮上,大家不再按輩份稱唿她,喚她為楊老師。


    龍順禮走去倉庫那裏,在半路上碰見了一個人,他喚道:


    “向校長,”那人應著,和他一起走去倉庫那裏。龍順禮見他在倉庫外站住了,做著手勢,讓龍順禮莫聲張。他倆在外麵聽了一陣湘琴的講解,一起離開了。


    湘琴迴到了屋裏,見到龍順禮在灶前炒菜,對她說:


    “今天有人來聽你的課。”


    “哪個?”


    “小學校長向貴繁。”


    “他怎麽說?”


    “他說,你有底子,是塊當老師的料。”湘琴高興的舉起了手道:


    “我終於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然後喊了起來:“我會努力的!”


    “有一天,掃盲班不辦了,你怎麽辦?”


    “我有打算,掃盲班不辦了,我一家一戶上門去掃盲。有的人是很想有文化的。”


    “還有,葫蘆鎮的下一代也想喊你做老師。向貴繁答應你去學校教一年級,當一名正式老師。掃盲你兼著。”


    “你幹什麽呀,怎麽不早說呢?”


    “他們考你,我也要考考你。”


    得到這樣的好消息,湘琴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臉。然後站到了順禮身邊伏在了他的肩上,抹著淚,龍順禮轉身看著她說:


    “你心裏的包袱太沉了,有了一點好處,歡喜的成了這樣。”


    湘琴似哭似笑地說:


    “我想到了我爹我娘,他們知道我在葫蘆鎮教書了,他們會高興的。特別是我父親,現在,我多想他!他在那遙遠的地方,不知有多牽掛我們。多想父親快迴來,也讓我能夠平靜無憂地過日子。”


    龍順禮望著自己的女人,在心裏感歎著,女人;在這個世上,她不同於我們這些男人,嫁遠嫁近,注定要離開她的家人。內心有的顧慮,又和男人一樣;人是離開了,牽掛還在。還要麵對男人的脾氣。在這個世上,莫虧待這些人。


    這時,湘琴站在他身邊喊道:


    “玉菡、雪春,我當教書匠了!”


    常古城開始掃盲,大家見麵說著這個事。周玉菡和李雪春背著背簍在趕場。玉菡要麽瞧一眼雪春,雪春發現玉菡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問道:


    “玉菡姐,你做什麽要那麽看我?是我衣服顏色不適合我?”


    “彭裁縫是你男人,他會讓你穿的不順眼?是你臉上的笑容,讓我羨慕。你太需要一個家了。”


    “是的,玉菡姐,這幾個月來,我感覺是在做夢。現在我買菜,我會在心裏說,我是跟自己屋買的。”


    “現在你那個屋,也成了我的半個家。我也有個走處。”


    “這對我好。有你在我身邊,我有個說話的。要找你這樣的好姐姐,都難找。有家;有你,湘琴姐要是來了常古城,我們又在一起。”


    “玉菡,雪春,”


    喊聲,讓她倆朝身後看去,田大妹朝她倆走來。她走近,玉菡喚道:


    “大妹,你現在選了組長,你更忙了。”雪春說:


    “大妹姐,有山大哥,他還好嗎?他的腳,害苦了他,你一天也夠忙的。”


    “有山的腳,每迴痛的他難受,不過還在治療著。今後,會好的。”


    他們點著頭,但看到田大妹的笑容時,覺得她那笑容裏有內容,玉菡問道:


    “大妹,是不是你有喜了,坐月那天,我和雪春來服侍你。”田大妹嗬嗬地笑道:


    “要說有喜,應該是雪春。是嘛?”田大妹朝雪春笑著,雪春低著頭不做聲。玉菡說:


    “你倆誰先坐月,我都來服侍。大妹,你不要隻說雪春。”田大妹說:


    “玉菡,我是有事來找你的。本來是要去你屋的。告訴你們,要組織掃盲,玉菡,我給你報了名。”玉菡看著大妹道:


    “給我報了名?”雪春說:


    “給你報名,肯定是當老師。大妹姐,是嗎?”


    “雪春說對了。我給你報名,是去當掃盲班的老師。你去嗎?”


    “沒想到,真的沒有想到。當老師,好呀!”玉菡看著大妹。又看著雪春,有喜從天降一般地驚訝。


    “你是沒有想到,我想到了你。常古城,才貌雙全的你,往講台一站,人見人喜歡。知道掃盲班要老師,你是最好的人選。”玉菡在不停地搓著手,她說:


    “大妹,我該如何感謝你?我該如何感謝你?讓我抱一抱。”


    玉菡說後,抱住了大妹,走過的人,奇怪地看著她們。


    大妹離開了她倆,玉菡對突然得到的驚喜,不知道如何是好地在想著。她說:


    “雪春,我要去掃盲班了。我開始緊張起來,平常大家見麵,隨便稱唿一聲,進了掃盲班,你說,他們喊我周玉菡,還是周老師?”


    “都是些大人,有的比你年紀還大。大家是來識字的,肯定會喊你周老師。”


    “周老師,周老師,那麽我在人裏,有‘老師’這個稱唿了。”


    “是的。今後,走在街上,大家見了你,都喊你周老師。”


    玉菡站住了,對雪春說:


    “就是說,我有個公眾稱唿了,雪春,我好高興。真想告訴許濤海。”


    玉菡遠遠地望去,對著天空喚道:“許濤海,我要當老師了。”雪春說:


    “你呀,隻想到許大哥。你沒有想到湘琴姐?”


    “是的,這個好消息,要讓湘琴知道。”


    玉菡雙手放在嘴邊,做成了喇叭狀輕聲喊道:“楊湘琴,我要當掃盲班的老師了。”


    雪春見了,嘿嘿地笑著。有些羨慕地說:


    “沒有文化,什麽事也做不成。過幾天,紅梅姐要迴地方去了。”


    “你快生個孩子,到那時,有了寶寶,你還不想去做事。”雪春傻傻地看著她,不知道如何迴答。


    掃盲班設在新建的茶葉小學內。說新建;其實是把城南大田會所的舊屋,重新改成了學校。周玉菡和李雪春來到學校門口時,見到教室裏來了幾個人,有的坐在桌子前,感覺著當學生的樣子。對進來的玉菡道:


    “玉菡,你教我們認字,你莫把那些男人眼睛看直了。”


    “是啊,常古城的大美人。”


    “周老師,你教我們認字,你不怕那些男人守到你屋大門口去?”


    玉菡隻是笑著,沒有做聲。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開了。都是女人在說。


    “周老師,你長得確實漂亮,每迴見到你,我都要迴頭再看。”


    “你們都是妖精,常古城沒有色鬼。”


    有了男人插話,教室裏熱鬧了起來。


    田大妹他們來到了教室,走上了講台,教室安靜了下來。他們講了幾句,周玉菡開始教大家認字。


    下課後,李雪春、田大妹最後和周玉菡離開。在路上,田大妹對玉菡說:


    “玉菡,這個學校,開春要開學了。告訴你,你是這所小學的第一批老師。”


    玉菡知道後和雪春一起笑了起來,她說:


    “大妹,這麽說,明年,我是一名正式老師了。”


    “是的,你這人,在大家的印象裏,都很佩服你。還有楊湘琴,不用你們,用誰?”雪春說:


    “今後,我不喊你玉菡姐,喊周老師。跟著大家喊,才有名氣。”玉菡說:


    “你們怎麽喊,我都答應。能教書育人,讓大家認字有文化,我一下子感到自己有了出息。”


    “你哪天跟我找了個姐夫,你的日子會更好過。”玉菡笑著,不再做聲。


    早上,鄭紅梅一家來到了雪春屋裏,和他們告別。這時,周玉菡也來到了雪春這裏,他們一起走去了南門口。田朝軍跑在前頭,他喚著雪春,,彭亮跑上前,將朝軍抱起,雪春卻在偷偷地抹淚。彭亮說:


    “朝軍去見大地方了,叔叔舍不得朝軍。到叔叔這裏不走了,好嗎?”田朝軍說:


    “媽媽說,外麵有大飛機,爸爸帶我和媽媽去坐大飛機。”


    田岸看著兒子,微笑著朝他點點頭。


    南門橋頭邊,馬車已經停在了橋頭。他們話別後,紅梅一家出發了。周玉菡、李雪春和彭亮站在橋頭看著他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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