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楊湘琴交待一聲母親後,和李雪春去了周玉菡的家。


    夜空,繁星滿天。在路上,她倆說著彭亮和王紹簫背包穀的事;一句一句的,說得真是有滋有味,一對身影轉彎進了巷子裏。在玉菡的屋坎下,傳來了她們的喊聲。玉菡從廚房走出,站在坪場外,解開腰間的圍裙,和她倆一起進了屋裏。


    湘琴和雪春看到堂屋的桌子上擺有幾碗菜,湘琴有些奇怪地問道:


    “怎麽,還沒有吃飯?”


    “從園圃迴來晚了,挖了半天地。”


    玉菡邊說邊從堂屋的一角拿來椅子遞給她倆。雪春關切地說:


    “玉菡姐,做一天,累了吧?”


    “哪累。巴掌大一塊地,剛好夠一個人忙半天的”


    玉菡說後,請她倆來桌子邊坐下。她們看到有一個碗裏,盛著飯,飯上莢有菜,碗上擺著一雙筷子。這個碗擺在桌子上的位置,是在正位上。在平常招待客人時,這個位置留給長輩們坐的。雪春笑嗬嗬地說:


    “玉菡姐今天是個什麽好日子,擺了這些菜?”


    “是的,我也想知道。”


    其實,湘琴的心裏已明白了桌子那碗飯,是盛給許濤海的。她沒有露底。看了一眼雪春,雪春笑眯眯的看著玉菡,再瞧玉菡,見她今天心情很好,招唿道:


    “快坐下,坐下。你倆來的正好,今天是我丈夫許濤海的生日,你們來了,這生日又熱鬧了。我跟你們看一樣東西。”


    她倆看著她進了房裏,跟著走出,手裏拿一個本子說:“今天,我為許濤海做了一本生日掛曆。”


    湘琴要了過來,拿在手裏翻看著,大約有幾十頁。玉菡解釋說:“這本掛曆有四十八頁,也就是說,四十八迴生日過了,我和許濤海分別要是到了五十年,五十年後,我還有命活在這個世上,我再訂做這樣的掛曆,那時不再有這麽多的張數了,也許是五頁訂成一本,也許是十頁訂成一本。”周玉菡的一字一句,和她輕鬆的笑容,湘琴很是不解,看玉菡那樣子,此時此刻,猶如許濤海在她眼前。似乎離與別,僅僅是我們這些人,對這兩個字在斤斤計較和痛苦著。要為一個人過五十年的生日,差不多是一個人的一生了。那麽,今後是玉菡一個人為許濤海的生日,從這本掛曆上翻過,會不會與另外那個一起將這本掛曆翻下去?


    湘琴的眼睛從生日掛曆上移向玉菡,她見了,說:


    “湘琴,看你嚴肅的,我還沒有見過你那神色。它是一本掛曆,想把許濤海看出來,是嗎?”湘琴被玉菡說的想哭又想笑道:


    “如果能把許濤海從掛曆上看出來,那將是多麽美好。不過,我看出了一串淚,不願此時在你麵前,從我眼裏流下。”


    “我費盡心思才想出這個辦法,來祝賀我丈夫的生日,倒讓你多情善感起來。”


    周玉菡請她倆進了自己的房裏,從湘琴手裏接過生日掛曆,端詳一會兒,坐在了書桌邊,拿起 筆,蘸上墨水,在第一頁寫上:許濤海;和他的年齡,在下方寫出今天的日期,畢後,鄭重得掛在壁上。湘琴發現生日掛曆,正對著玉菡的睡床,她不由地悄悄吸了口氣。玉菡看著掛曆說:


    “我想,沒有人想到用這樣的方式,為自己的丈夫過生日。從一撇一捺的 字眼裏,過往的歲月,和記憶中他帥氣的樣子又在眼前。在逗著我。他溫情的目光在望著我。許濤海,叫我如何忘懷?這份生日掛曆是我心裝訂成的。通常的掛曆,是人將歲月的時光一頁一頁地裝訂,它能將未來的日子讓人先看到。但是,用它的人,一天一天將它翻過,讓人感到歲月在前進。我的這本生日掛曆,得一年翻一頁,它的時光限在今天今年,未來是生命在把握無須花費金錢,用我的歲歲年年,便可裝訂成冊。”湘琴說:


    “你認真想過沒有,生日掛曆,這在一個人的一生中是個什麽概念?更不要說一生一世了。”


    “我隻想知道,許濤海生日的今天,是我的一年。許濤海的人,是我的白天、黑夜。過了白天,到了黑夜,哪陣子,都有他與我對話談笑,我的每一天,在你們麵前,從我的身邊,不知不覺地,在他的陪伴中度過的。”湘琴懇切地喚道:


    “玉菡,再找一個伴,重新成個家。在新的家庭裏,許濤海仍然在你的心中,他仍然是你心裏最親的人。平常我不願在你麵前說這樣的話,但是,今天我不得不說,許濤海把你迷得夠厲害了。”


    “從新再嫁,還想著許濤海,那樣地生活在一起,對人不公平。我不想害自己,也不願去害別人。在沒有得到許濤海的死訊前,我不會放棄過現在這種日子。”雪春在這時說道:


    “湘琴姐,你是不是太認真了。也許許大哥明年,或者過不了幾年迴來了呢?你得有玉菡姐這樣的耐心,玉菡姐,是不是?”


    “對,是雪春這麽說的。”


    玉菡笑起,對湘琴看著,湘琴知道沒有雪春說的那麽輕鬆。他不服氣,從玉菡背後撐起雙手將她推出了房門。


    堂屋裏,歡暢起陣陣笑聲,那歡樂是所有人都喜歡聽到的。


    玩了一陣,湘琴和雪春最後從玉菡家出來,雪春要去紅梅家,她倆穿過巷子,雪春“唉”地一聲,說出了她的心裏話:


    “湘琴姐,看到玉菡姐壁上的生日掛曆,我真的想哭。許大哥和玉菡姐的婚姻真是害了她。”


    “這隻是我們旁人的眼光,說實在的,那陣子,我內心也在痛苦之中。”雪春問道:


    “婚姻研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讓我怎麽迴答你?我倆都接觸了婚姻,大概才跨了一步,要麽,婚姻是這世界上,最甜蜜的慢性毒藥,我倆才嚐到它的甜頭,還不清楚婚姻發作起來有怎樣的厲害,我和田誌清的時候,我算是站在了婚姻門前的人。田誌清,對我百依百順,之後,我等他,一等再等,他不迴來 ,永遠地不迴來了。我內心至今還在希望著他,願意由他在我的記憶裏擺布。婚姻一旦將他附入到人身上時,他喜歡自己的心聲在鍾情地孵化,如同細胞,在體內存活,再流入血液,浸入骨髓。哪怕人的生命終止了,還會在他的魂魄裏思念。你想,玉菡和許濤海已經是夫妻了,她這輩子,能忘卻她的丈夫嗎?再則,他倆在一起,曾是幸福和甜蜜的。”


    “我懂了,常聽人說,生願是他的人,死願做他的鬼。玉菡姐,她的心願已擺在那裏了。”


    “一般人,是無法說服她的,哪怕是你、我也不能讓她的心晃一晃。玉菡在房裏時,她說過‘在沒有得到許濤海的死訊前,我不會放棄過現在這種日子。’我想,現在勸玉菡改嫁這類的話,真不是聰明人的作法。”


    “還是龍順禮聰明,聞到一絲風聲,他人已在眼前了。來不及又將你的手,握在了他的手心裏。”


    “我倆說到玉菡的,你怎麽說起他?還說的那麽肉麻。”她倆嗬嗬笑起,雪春說 :


    “難道龍順禮我不能說嗎?”


    “你,”


    雪春聽到帶有說不過自己的語氣,擔心她會來整自己,剛出巷子,得意地跑出幾步,站在那兒看著她,湘琴說:


    “算了,繞你一迴。”


    說完,兩人離開了。


    這一晚,李雪春躺在床上沒有睡意,書桌上亮著馬燈光,鄭紅梅還在寫著什麽。雪春側臥過來,麵對著紅梅的背影,心思飛到了朝鮮那裏:徳虎哥,你們還要打多久?你還好嗎?讓人好想你。唉,你怎麽還不迴來?想你的日子多難熬啊。不曉得玉菡姐,她是怎麽過的?她還要過下去。唉,為什麽要那麽受累的活著?莫說別人,曉得自己今後是怎樣的?我想,和徳虎哥在一起過日子,一定是幸福的。


    這時,雪春沉浸在和呂德虎在一起的時光裏,此時,陣陣笑容蕩漾在她的臉上。她轉過身,望著頭頂,想到自己身邊的幾個女人,她們能幹賢惠;如田大妹,丈夫去了朝鮮打仗,她在家裏任勞任怨地幹活。紅梅姐,為她的工作,忙得連孩子都顧不上,每晚在書桌前,還要學習到深夜。玉菡姐,她多喜歡自己的丈夫,和許濤海結婚不過幾天時間,感覺一輩子都知足了。隻有我和湘琴姐,整天像個糊塗蟲,不知不覺地我倆已是二十出頭歲的大姑娘了,現在,湘琴姐答應了龍順禮,還與他了婚,用不了多久,她在葫蘆鎮有了家,剩下我一個,徳虎哥,你能告訴我,你是不是快要迴來了?


    雪春再轉身,目光又迴到了鄭紅梅的背影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城邊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羅盛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羅盛琳並收藏城邊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