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菡坐在新房裏,紅燭、馬燈照耀著嶄新的嫁妝。這陣,在自己新房內,想著在娘家的那些時光,今後,隻得伴隨在她的記憶裏;和周家寨一起,眨眼已是昨天。


    那麽,何時終止與濤海不再兩地分居?戰火何時才能結束?對聯的紅染還鮮的沾手,他又要身赴前線,在蜜月裏夫妻雙雙天各一方。無數孤單的日子,將要伴隨著她,迎來一個又一個新的日夜。這樣的心情和想法,在訂婚後,和濤海分別的日子裏,也苦苦纏繞著她。


    新婚的今天,本該歡歡喜喜,忘掉所有的不愉快,而玉菡這樣的女子,心思是很深沉的。也可以說,越溫柔的人,越依戀自己喜歡的人。這些男人看不在眼裏的東西,全成了男人的成就。有了他,無須說,有什麽不公平的,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所以,離開了父母,他是她的幸福。


    許濤海還有什麽說的?得到這樣的女子,是他一生的滿足。


    這會兒,他在應酬為自己的新婚大喜,前來慶賀的客人,在和他們暢所欲言。玉菡趁這點時間,在想著自己的心思。以前,濤海與她分別一段日子,還有父母在她身邊,還有許多熟悉的麵孔出現在她的左右。而今,她已是許家的兒媳婦,許濤海的太太,言談舉止都得謹慎,身邊相處相見的都是些新麵孔,有什麽心思有什麽話,怎好與人家說?驀地,她的眼睫間滾出了淚珠,新房內,暗紅的馬燈光,照著好像剛剛成熟的她。


    許家大院內,傳出嘲雜、熱鬧的聲音,和夾雜著喜慶的歡笑。


    “玉菡!”濤海在喚她,今天,他的嗓門帶有親昵的蜜味,玉菡趕忙穩住自己的情緒:人生難得有這樣喜慶的時刻,又何必胡思亂想?濤海,我不能讓你看到,典雅華麗的新房內,有你的人兒在憂傷。


    許濤海容光滿麵地走進新房,直奔坐在書桌邊的玉菡。他厚碩的手掌,擺在了玉菡的肩上,玉菡隨即站起,許濤海滿臉笑容地將玉菡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掌中。玉菡望著他,她明白濤海臉上的笑容,是一個男兒最柔、最親切的展露,不得不讓人忘掉所有的煩憂,鍾情此時此刻。他靠近將玉菡抱在了懷裏,撫摸著她的頭說:


    “這陣子,忙著應酬,把你甩在一邊。我對桌上的客人,說了個慌才得脫身。玉菡,今天的每一秒,都是我們一生中最甜蜜幸福的時刻,空間裏飄散的盡是喜悅的歡笑聲。我的身邊,每時每刻,又怎麽少得了你?怎能讓你一人靜坐新房?我沒有醉昏,我非常清醒,這美好的時刻,是有了你,才讓我享受到的。剛才這陣子,我太狂妄了,冷落了你,寶貝!”


    “誰說我一人在新房裏?”玉菡在他懷中說,“這是我的家呀。是因為我不好意思,在眾多的眼光中露麵,我坐在新房裏,在那些,為我們新婚大喜,同歡同慶的客人中間,辨別你的聲音在哪兒哪處。你的快樂是我的快樂;你的笑聲是我的笑聲,我內心的歡樂已經勝過了你。”


    話音剛落,濤海便在她的臉上瘋狂的親吻。然後,擁著玉菡坐在了床邊,抱她在懷裏說:


    “菡,離開父母才一天,有些不習慣,是不是?”玉菡對他看了一眼,濤海繼續說:“離開了嬌生慣養你的父母,和看著你長大出嫁的那個家,現在你的心思,對那裏的一切還在難舍難分是嗎?親愛的,時間會將你完全培養進我的歲月裏,這是因為你有我了,懂嗎?父母給予你生命,我把我這個人都給你。在你的生命裏,我將爭取與他們有同等的地位,並且做到高於他們的地步。”


    “你這嘴,太會說了。”


    他哈哈地笑起,站起來,同時將玉菡牽進他的懷裏,將她整個人抱起旋轉了一圈。


    “高興吧?”放下她說,“期待的這一天,終於屬於了我們,好想我的假期延長兩三天,那樣,我可以在我們新婚的家裏多待上幾天,好好地陪陪你。”


    濤海的話,倒讓玉菡心疼起自己丈夫來了。但是,她說:“你是父母的希望,現在,也是我的希望,我們的心裏都望著你,你好,我們才好。”


    “你這樣的女人,不給我們男人添一絲麻煩。做你的男人,走起路來,腳都要輕鬆些。走,我們出去,我要讓來的客人,每個人都認識我許濤海的新娘子。”


    許濤海說後,在玉菡手背上親了一口,牽起她,走出了新房。


    秋夜,籠罩著這座小城,許家大院鼓樂聲,讓附近的犬吠聲顯得微乎甚微,有禁不住喜慶的人,站在自己屋簷外,翹首鼓樂想起的前麵,跟著樂調哼了起來,屋內女人怨道:


    “哼什麽!真是窮開心,你有那福分嗎?你有那命嗎?”


    然而,孩童不懂母親的嚷吵,跑到許家院門外瞧熱鬧去了。這時,屋內女人發出一串自信地笑聲,從孩童那裏感覺的希望在充盈著她。聽著孩子跑去的腳步聲,在樅樹油塊燃起的光線中,見到她站在門內,伸出頭,看向跑去的孩童。


    許家大院外,掛滿了紅燈籠,照紅了門兩邊貼上的紅對聯,也照紅了院外的街道。有些孩子在門前,鬧喜糖。


    田誌清幾迴來到了院外,迎接他想要見的人兒,站在鬧喜糖的孩子中間,等等瞧瞧,還不見湘琴的影子,他轉身又進了院內。


    街道上走來幾個年輕人,他們邊走邊在議論:


    “聽說新娘子長得很漂亮。”有人接話道:


    “是嗎?你見過?要是沒有你說的那麽漂亮,怎麽辦?”


    “彭亮,向望笑說的不真實,我們怎樣懲罰他?”


    彭裁縫和他的兩個夥伴,從後街經過許家門外,那個叫向望笑的年齡,比彭亮年小些,留著平頭,單瘦偏矮,穿著破舊。這人,開口見笑,臉上盡顯憨容。彭亮說:


    “符忠,哪天你釣得魚,我們買酒,到你家喝一頓。”那個叫向望笑的說:


    “你倆鄰居,哪天吃都是吃。”


    原來,符忠是彭亮的鄰居,高瘦;穿著灰色長袍秋衣,鼻梁高,臉小的都看不到了臉型,兩耳豎起,讓人看去比臉還惹眼。留著的短發蓋在眉上,三人中他最高。向望笑在說:


    “許家是什麽樣的人家?會娶一個醜八怪做媳婦?”彭亮說:


    “那也說不準,媒人介紹的,誰曉得姑娘長得是美是醜?”向望笑讚同地說:


    “媒人上門來講親事,會有那樣的麻煩。隻見媒人,不見她。彭亮,你不遇到有上當的時候?”彭亮嘿嘿地笑道:


    “我有辦法,先瞄準,看上了再請媒人,你說會上當嗎?”


    “人家姑娘不理會你,還要罵你臉皮厚,哎呀,好醜人!”


    彭亮、符忠被望笑的話惹得笑起。


    路過許家大門外,鬧喜糖的孩子沒有離開,他們往院內瞧著。跟著後麵走來了人,他們退讓開,彭亮還瞧著院內。


    來人正是姚二娘,身後是湘琴和雪春。向望笑做個手勢,要彭亮跟著她們往裏走,趁彭亮還沒有反應過來,望笑把彭亮一推,碰著了走在最後的雪春。彭亮眼看要惹禍了,努力不讓自己倒在雪春的身上。急中生智,扯到了雪春的衣邊,嚇得雪春差點喊出聲來。低著頭,又不敢隨便到處看,跟上兩步進了院內。倏地,他們三人跑去了前麵。


    他們停下,望著對許家大門,然後三人哈哈地笑開了。向望笑忽然拿起彭亮的手,神秘兮兮地聞了聞道:


    “彭亮,你真幸運,這豔味被你沾到了”。彭亮懵懵地看著他道:


    “什麽豔味,差點沒被你惹出禍來。”望著自己的手在想:進去的是楊太太,那兩個丫鬟好像眼熟。


    彭亮還在想著,和他倆一起走去前麵。


    楊湘琴見到許家院內到處是人,瞧瞧不見田誌清,心想:約好在這裏等,怎麽不見他?


    楊湘琴見母親沒有停步,直接進了新房。她不便停留,跟在了母親後麵,在新房內,楊太太說:


    “大喜,大喜,新娘子,我們來瞧瞧新房。”


    看到楊太太進來,走出去了幾個看新房的婦人。周玉菡客氣地招唿她們,端來喜糖讓她們品嚐,湘琴看著玉菡,對她說:“恭喜你!”


    周玉菡癡癡地看著她,心想:這姑娘是誰?看她是個丫鬟,笑得多活潑。有這樣大膽的丫鬟?


    姚二娘欣賞自己女兒開放的性格,一邊對玉菡做了介紹。她才知道,恭賀自己的姑娘的真實身份。便好奇地瞧著她。湘琴看到,玉菡驚訝的眼神裏,想知道許多答案。不等她反應過來,自己的手已被湘琴牽著,玉菡傻傻地看著她。見湘琴在用少女般的笑容瞧著自己說:


    “多漂亮,這身新娘嫁衣。你這白嫩的臉,如長在這紅裝上一朵妍豔的花兒。哎呀,我還矮了你這麽一點點。”她說著站在了玉菡身旁,手在她倆個頭上比劃著。姚二娘和雪春在瞧望著床上的花被窩。她說:


    “陪新娘子玩一陣子,”見女兒對人沒有陌生感,警告她說:“別在新娘子麵前露野性,等一會兒,讓你爹送你迴去。那些太太們認出你來,嘰嘰喳喳的,難給人家說清楚, 我過去通知你爹一聲。”說後,和玉菡說了幾句熱情的話,便出了門。


    新房裏,湘琴滔滔不絕地對嫁奩讚美著。玉菡用奇異的眼神對湘琴望著:她哪有富貴人家千金的那種嬌氣?她似乎是進過幾年學堂的姑娘。這身丫鬟的裝束,怎麽也藏不住她千金之身的富貴相,長得貌美又討人喜愛。才見麵,像很熟了一般。


    這時,湘琴蠻有趣地喚一聲:“新娘子……,”馬上改口重新稱唿道:“二少奶奶,你瞧,我這身穿著好看嗎?”玉菡問道:


    “你是怎麽想到的?”


    “有時,聰明需要有人點醒。”


    玉菡有些不明白地看著她,對自己做了介紹後說:


    “我和濤海,雖說是媒妁之言結合的婚姻,可我倆是一見鍾情。”


    湘琴聽後興奮起來,急忙說:“我和……,”她不再說下去,玉菡追問道:


    “你……?”


    湘琴馬上打斷她的話道:“我好羨慕你,娶你的,是你喜歡的。”


    剛才,湘琴隻差說出自己與田誌清,還是自己看上的。她不敢說出來,有些害羞。望著滿屋嫁奩,湘琴對玉菡說:“父母為了疼愛自己的女兒,真是費盡了心思,在人世間,有這樣的福分,多麽幸福,又無比珍貴。”


    “我們在父母身邊,做女兒的時間雖不長,這份幸福,享受是無止境的。更讓人親切的是,它終身紮根在我們的心窩裏。”


    “而你,這福份,從今日起,又將在許二少爺身上延續,我說的正確嗎?”玉菡點著頭道。


    “你真聰明。今世,我遇著了稱心如意的人,許濤海,他開朗豁達,有才有德,是一個有作為的人,我喜歡他。假如遇到的是不學無術,胸無誌向的人,姑娘家,在那種情況下,長得貌美和知書識禮,縱然有這樣的好品貌,麵對現實,終將欲哭無淚。”


    “你說得對。這年月,女人的命運是不屬於自己的;由父母、丈夫和世俗的觀念約束著。女人像是木偶,內心默默吞咽著這做人的苦惱。女人忍受著;多年來都是這樣忍受著,多想有人站出來為我們女人呐喊一聲。”玉菡雙手鼓掌起來道:


    “真要感謝你的到來。今晚,在我們這個家庭誕生的第一天裏,我這個主人,已經有了一天的收獲,那就是認識了你楊二小姐。”


    “我也高興認識了你。今後我的日子裏,多了一位姐妹。希望能常有這樣的時光陪伴你我,同時,希望你常去我家裏玩。好嗎?”


    “好啊,太好了!這麽說;常古城,我間接地多了個親戚,有個走的地方了。”


    這陣,她倆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起來。


    李雪春見他倆談得投機,在新房裏呆了一會兒,便走了出來。她清楚湘琴遇到了自己談得來的,才會與人家有說不完地話。雪春站在新房的屋壁邊,看著輝煌喜慶的庭院,迴想著玉菡和湘琴的談話,在心裏說:她們渾身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是,也有怨煩,這是為什麽?如果有自己出嫁的那一天,能得到那樣滿堂嫁奩嗎?今後又有誰看得起我這個孤兒?三嬸怎麽不來常古城看我?德虎哥怎麽不來看我?想到了這裏,她的手,在臉上抹了抹。


    田誌清來到新房這邊,見到了站在屋壁邊的雪春,熱情地喚道:“雪春,雪春”


    “二少爺,你來做客了。”她嘿嘿地笑著說。田誌清問道:


    “怎麽一人在這裏?你家二小姐呢?”雪春偏頭看去新房門口道:


    “二小姐在新房和新娘子說得親熱。”田誌清一聽更是樂了,說:


    “她那嘴,一出口,沒有人不喜歡她的,我去喊她。”雪春馬上喚道:


    “哎,二少爺,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我從楊叔叔那裏探聽得的消息。”他說著對雪春點了一下頭,叫她莫作聲。於是,站在新房的窗前,壓低嗓門喚道:


    “楊湘琴,楊湘琴。”


    在新房裏,湘琴聽到了誌清的喚聲,對玉菡笑了。玉菡驚訝地看著她說:


    “這是一個男子的聲音,聽那喊聲,好逗人的。他……?”玉菡說到這裏,對湘琴看去,想從她那裏知道什麽。湘琴從盤子裏取一個糖,看著說:


    “算我有主意,與他若近若離。如果像他那樣癡心癡意,豈不也跟他一樣,神魂顛倒了。”她說完,玉菡迫不及待地往門外走去瞧看,這時誌清已站在了門前,見了玉菡說道:


    “恭喜新娘子,你的新房來了一個野丫頭,是嗎?”玉菡笑著,一下子明白了,轉身對湘琴看去,湘琴與她隨即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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