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丫鬟見她倆進了院內,說正要去找她倆。告訴她們太太喊去吃甜酒。走到堂屋,湘琴和田太太、母親招唿一聲,見到丫鬟在小搪瓷內舀甜酒。湘琴站在桌邊聞著撲鼻的甜酒香味,接過女傭遞來的碗道:


    “田太太,對不起了。婆婆最喜歡吃甜酒,我先端碗給婆婆送去。”


    “我這二女兒,有什麽好處總是先想到她婆婆。”湘琴接過母親的話說:


    “ 那當然啦,婆婆吃了甜酒,嘴甜蜜蜜的,她不好意思訓我了。”這時,屋內有了笑聲。由雪春端著碗,湘琴笑嘻嘻地去了祖母的房間。


    楊炳江和田豪深從村外迴來正好趕上,各端一碗。他們還繼續著在路上的談話內容。笑聲朗朗的。田太太像有心事的坐在那裏,幾迴欲言又止。姚二娘看出她有話要說,喚道:


    “炳江 ,你和田老爺整天形影不離,說山說水還沒說完。眼裏好像沒有我們婦人。”


    “是呀,是呀,誌清他爹,你那些話留一點,等下再說。也要讓我們有說話的時候。雖是婦人之道,也有明智之處。”田豪深對楊炳江看去說:


    “老弟,我們還不得小看她們。”


    “男人管外,女人管內;男人是剛,女人是水。在這世上,男女分工不同罷了。我們做男人的,哪一處都離不開女人。”楊炳江的一番話,田豪深讚同地點著頭。田太太雙手握住手帕,不停地在手裏揉著,她說:


    “楊鎮長說的有道理。誌清他爹,你隻顧笑,你沒發現,有一件好事要降臨我們田家了。”


    “喔,什麽好事?”


    他們的目光集中在了田太太那裏,見田太太吞吞吐吐的,田豪深性急,催太太快說。


    “我們兩家打親家,你們看怎麽樣?誌清與二小姐很般配的。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好事!確是好事!我粗粗莽莽的,怎麽沒有想到這方麵?”


    二小姐太讓人喜愛了。”田太太插上一句。田豪深問道:


    “楊鎮長和楊太太舍得你們的寶貝心肝嗎?”楊炳江沉思著笑道:


    “我是不是高攀了?”同時將目光轉向太太。見到姚二娘的眼神裏是肯定的。他心裏有了數。田豪深的手在眼前一揮說:


    “不對,是我田家高攀了。”


    “笑歸笑,說歸說。這是兒女的終身大事,你家誌清長相出眾,一表人才;是個做事穩重的孩子,誌清是沒有挑剔的。我那小女;脾氣怪,得給她商量後,再迴話給你們。她點頭了,我們做大人的,還有什麽話可說?”這事,在姚二娘說話後不再往下去說。


    夜晚,房間裏,亮出了馬燈光。楊湘琴洗了頭,長發披肩,站在書桌邊,教雪春練字。


    樓下,田誌清手握長笛,走出房門。月光照進天井,亮堂堂的。在天井邊,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朝樓上望去。轉了轉手裏的長笛,他出了院門。


    一會兒,平緩悠悠的笛聲,從桃樹下傳入空曠的夜色裏。草叢裏,屋角邊蟲聲蟋蟋;林間飛禽走獸的嘯鳴,與笛聲和奏一首夜的進行曲。


    今晚,田誌清的笛聲,不再是大山與孤村的對話,笛聲在夜空裏柔蕩,已讓湘琴、雪春坐立不安了。她倆倚在房門邊,尋笛子聲傳來的方向,湘琴說:


    “多美妙的笛聲,從沒有聽到過。”雪春瞧著她說:


    “像是從桃樹那邊傳來的。”


    “走,下樓去,看看是誰?”


    她倆輕手輕腳地來到院外,倚院牆站著。見到了桃樹下的田誌清,湘琴想起了雪春白天唱的山歌,她想到山歌把一個人的心裏話唱了出來,笛聲是不是在吹給他心中的那個人聽呢?明月掛在夜空,他在和月對話?明月也懂人間對它的寄托嗎?


    她倚在牆上,抬頭望向明月。雪春見湘琴癡在那兒,像忘了自己在她身邊站著,悄悄蹲下,拾起石子投向桃樹那裏。笛聲嘎然而止,雪春已溜走。


    田誌清轉過身,見到了站在那兒的湘琴。夜色裏,顯得清純如仙。湘琴仍望著明月沉思如神。誌清喊道:


    “二小姐,也有興賞月?”


    他聲音溫和,邁步走來。湘琴這才發現吹笛人,握笛站到了自己的身邊,下意識地往身旁看去,雪春早已不見了人影,頓時感到進退兩難,唯唯諾諾地說:


    “我是聞著笛聲來的,想不到你還能吹出這麽舒暢婉轉的笛音。”


    誌清將笛子在手中轉了幾下說:


    “居住在這深山之中,沒什麽消遣的,老是看書寫字,真的成了書呆子。你,楊二小姐來到了我們家裏,我跟你說一串之乎者也,你會不會說我是一個傻瓜?”湘琴微微笑起道:


    “聽你的笛聲似有一些心事,將你的心思傳達出來,融入到美妙的曲調裏,綿長悠悠入人心懷,與這夜一樣讓人感到恬靜,又讓人遐想你在傾訴什麽?麵對明月難道你有憂慮的事?”


    “想不到二小姐,第一次聽到我的笛聲,對吹笛人的心境竟有了好奇。你真聰明,也有糊塗的時候,糊塗的是,你不懂我的笛聲,正是因為你的到來才這樣美妙的。”誌清有些激動,他保持著冷靜,補充道,“說明二小姐還是沒有勝過我,對不對?”湘琴不敢正視田誌清,撫弄著發梢,低著頭說:


    “你隻大我三歲,你怎麽有資格在我麵前顯示你的本事?”她偏要這樣說,她故意不想把好聽的話,講給田誌清聽。


    田誌清嘿嘿的笑起,將頭低著,掩藏著自己的笑容,蕩漾的情懷在內心裏沸騰,他激動地說:


    “我要感謝那些土匪,讓我認識了你。這幾天來,我見到你都是想笑便笑;想鬧便鬧,無話不說的二小姐,這陣你站在我麵前,怎麽判若兩人?羞答答地低著頭說話。但我要告訴你,今晚感到最幸福的是我,最幸運的也是我。能與你站的這麽近,一起說話我好開心。這分明是天賜的良機,我想邀請二小姐到桃樹下陪我吹笛,怎樣?”誌清見湘琴拿著發梢不做聲,再鼓足勇氣道,


    “二小姐,到青石板上坐一會兒,肯賞光嗎?”


    湘琴沉默不語,瞧了他一眼,很快收迴了目光。見他微笑著,誠懇之意漾於臉上。她捂著嘴將臉偏向一邊,不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笑容,仍然不迴答他。


    田誌清在原地走動著,等待著他的迴答,對她說:“我知道二小姐有顧慮,這個年代裏我們青年男女是沒有一寸芳地,能夠傾吐思想的。早婚早嫁,沒有媒人不成婚,甚至,有的新人結婚那天才見到對方的長相,有許多美好的感情,被那些舊俗陳規給絞殺了。對不起,我說的太遠了。今晚我是太高興了,甚至,可以說是興奮。因為,我從來沒有與一個姑娘說過這許多的話。特別是像二小姐這樣聰明、漂亮的女子。”


    湘琴看了看誌清,低著頭,垂在胸前的發梢一直捂在手裏,在心裏她承認,此時跟田誌清是是一樣的心情。弄不清,怎麽搞的,在他麵前平時的脾氣都到哪裏去了?六神無主的,隻感到心跳的慌,臉發燙,甚至連耳根也感覺到了。這還是在夜裏,要是白天讓他看到了這副窘相,多不好意思呀。現在,與他站的這麽近,還在皎潔的月光下。這心裏溫暖又開心。還有一種滋味,一種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總之,令人愉快。又讓人羞羞臊臊,這是怎麽迴事?是什麽神力在捉弄?她低著頭這樣想著,羞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誌清側對著她,抬頭望著明月,此時,許多的話,如蜜在往心裏灌著;多麽美好的夜晚,這位二小姐,如天宮裏的女仙,飄然而至自己的身邊,她沒有答複邀請,弄得這心間,像有一隻羔羊在跳躍,還有一團火在燃燒。火星正是她,是她點燃了我心中躁動的烈焰。


    楊湘琴見誌清在來迴的走動,在等待自己的迴答。她不做聲,移動起腳步,來到了青石板邊。坐下時,誌清已站在了她的身旁。她抬頭問誌清道:


    “你經常一人在這裏,不感到寂寞嗎?”


    田誌清一下子在心裏又感歎起來;她抬起頭在看我,晶瑩的雙眼如星眨閃,長發垂腰,輕軟的春衣裹貼著苗條的身材,我想這是一個多麽美好的夜晚!


    見湘琴等待他的迴答,他才感到自己失態的神情,很快將目光轉向了夜空,說:


    “還好,習慣了。我父母阻止我去長沙念書。有時候想著這些,心裏確實很悶,我希望與大哥一樣去外麵闖一闖。但是,在家裏我是最小的,父母格外疼愛我。沒有辦法,不願傷他們的心,所以常來這裏打發寂寞。久而久之,這桃樹便成為了我的朋友。我對它的好感,是它讓我離開了死氣沉沉的書房。”湘琴將雙手輕輕地合攏,讚同道:


    “我也是這樣;在書房太沉悶了,我家碾坊旁的河柳樹下,是看書的好地方。奔流的河水,遊動的魚兒,寬亮的河灘,往來河邊洗衣的婦人。和來河裏玩耍的孩童,那裏永遠不會讓我厭倦。”


    “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裏,富貴的生活是一道圍牆,隔離著外麵的世界。我們這富貴的日子是享受父母的,而我們自己的追求,也因此夭折在父母的命運帶來的財富裏。這個問題我問過父母,父親隻用哈哈地笑聲迴答我,這使我很苦惱。”


    笛聲想起,湘琴望著月亮如台相機,將山拍成了影子。她再轉向桃樹,看著站在身旁的他。她發覺自己在笛聲中,漸漸地認識了眼前這個人兒。頭腦裏對他的印象也越來越清晰了。在腦海裏尋找,他撩撥人心的那瞬間的眼神。尋找他說過的那些內心裏的坦言,在剛才的畫麵裏癡迷沉思。


    “好聽嗎?”誌清偏過頭來問道。


    湘琴轉頭望著他,才發現,他有一種誘人的魅力,吸引著人為他心動。人的心,原來在這時候如此的溫柔,稍有一絲利益,它都能給人情感,讓人心歡。他,萌動了我的心。想後,她噗呲一笑,在心裏提醒自己道:我怎麽很快的鍾情起他來了呢?


    “二小姐,怎麽不說話?”田誌清彎下腰再問。


    她對田誌清問來的話聲感到很害羞,本來有許多已在口邊的話,被湧來的慌張趕跑了。湘琴隻得順從他的話答道:“誰說不好聽?是月亮嗎?”說後,她朝星空望去。


    “要是月亮說的,我更喜歡它了。”


    “是嗎?你對月也有情意?”


    “月亮跟我的心上人一樣,我的心思它都知道。譬如,你正是我心中的月亮……”,湘琴忽然站起道:“什麽?”


    她接著想到:把我比作月亮,他說月亮像他的心上人,那我就是他的心上人。原來他在向我求婚?啊!他向我求婚了!


    她慌張的捂住了臉,閃身從他身邊跑走了。


    田誌清還沒反應過來,看著她風一般地離開,他一頭靠著桃樹上,振得花瓣紛紛落下。他將手捂在胸口,努力控製自己地激動,問著自己,她聽懂我的意思了嗎?怎麽不知不覺地向她暗示了我的愛慕呢?難道我不能向她說出我的心裏話嗎?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在我心裏便有了深刻地印象,對她有了與眾不同的感覺。這就是談對象嗎?我,我在談對象?哎呀,我有喜歡的人了,她正是楊湘琴!


    月光穿過桃樹的縫隙,斑駁的影子披落在誌清的身上。夜風吹拂,讓人舒爽。他還癡在那兒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想起她捂住臉的瞬間,和她跑閃的身影,飄動的長發,婀娜的身材,讓他心神迷亂,望著綴有星辰的夜,喃喃自語:她跑走了,我的心還在強烈地跳動,明月得你成全,給了我這樣一個難忘的夜晚,我要感謝你,是你助我對湘琴表明了心間的真言。從今後,我在她心裏不在朦朧,她完全記住了我,記住了這樣一個夜晚。


    田誌清離開了桃樹邊,在自家的坪場上徘徊著想:剛才不是夢吧?我與她在一起談心聊天,她乖乖的坐在我的身邊,伴我吹笛,多麽美妙啊!我想像不到這一切全在眼前來了。我要告訴母親,要母親去楊家求婚,楊湘琴我非娶你不可。


    田誌清快步進了院門,直接去了母親房間,在門外喚道:


    “娘,睡了嗎?”


    田太太在房間應著,走來門口說:“這麽晚了還不想睡?你爹和楊叔叔聊個沒完,他倆怎有那許多說的?”


    誌清進了房間裏,窗戶下的書桌上,擺有一個筆筒。挨壁一邊擺有衣櫃,上麵雕刻精美,誌清將手裏的笛子擺在桌上,從筆筒拿出一支筆無心的端詳起來。一邊說道:


    “娘,我有一件心事,想讓你知道。”


    “從來不聽你說有什麽心事的,你有什麽心事同娘講我都樂意聽。”


    “可我不知道要怎麽給你說,才說的明白。”


    “看你笑的樣子,一定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從來沒見你在娘的麵前這樣靦腆。”誌清笑了,吞吞吐吐的說:


    “娘,剛才我……我與湘琴,就是楊家的二小姐,在桃樹下,吹笛,她陪在我的身邊。並且……,”


    田太太聽著,嗬嗬地樂開了,她已明白,誌清的心事。明知故問道:


    “那你找娘的意思……?”


    “我,喜歡湘琴。這種喜歡,是她進我家大門時,對她有了一種朦朧的意思。直到今晚,我邀請她月下吹笛、談話。我發現,我;我喜歡上了她。平常見她無拘無束,活潑笑鬧,真正接觸她時,才見她的溫柔;她的涵養;她的善解人意;規矩又能順從人。在我身邊,害羞地不敢正視我。娘,我要娶湘琴,你要給我辦好這件事。”


    田太太聽完誌清的話,哈哈地樂開了。餘音未盡地說:


    “我也有這種意思。”誌清驚喜道:


    “娘,你也看中了二小姐?”田太太點著頭說:


    “已在你之前,暴露給大家了。你眼光不錯,湘琴那姑娘確實讓人越看越喜歡,我也被她的容貌給迷住了,在我心裏有了主意。中午,趁你楊叔叔夫婦都在場,我講出了自己的想法,你爹高興地不得了。”誌清迫不及待地問道:


    “那楊叔叔和楊太太他們是怎樣答複的?”


    “誌清,看你急的。你楊叔叔能有什麽說的?楊太太更沒有意見了。他們說,要看湘琴的態度。依我看,湘琴也不會有意見。我們這樣的家庭,湘琴還看不上?誌清敢忙解釋道:


    “娘,話不應該這樣說;你還用自己的觀念看待我們這代青年。你不是聽我爹說嗎?外麵還有青年在造政府反,他們上街遊行,要造反。再說,像湘琴這樣的姑娘,她不是那種迷戀富貴和權勢的女子。她和楊叔叔一樣,在這方麵顯得很冷靜。這幾天,看到楊叔叔與他的家仆多友善。還有湘琴,她和丫鬟雪春打扮地主仆不分。楊叔叔他能衝破舊俗的偏見,送大小姐去長沙念書,這些都是楊家的一種現象。它給了楊家的男女老幼,有了比別人更多的自由和快樂。他們熱情地追求生活裏許多美好的東西。”


    “誌清,你說的什麽追求?什麽現象?娘被你說的蒙糊了。我告訴你,你莫拿自家和人家比;你是幸福的,你有留洋海外的大哥,有嫁給商戶人家的兩個姐姐,有享不盡的財富。”誌清打斷母親的話說:


    “娘,我不想和你講了。不過,我和湘琴這件事,你一定要給我辦好。”他退出了房間,一邊囑咐著母親。田太太樂得笑眯了雙眼。揮著手,叫兒子迴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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