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很惶恐,她一直以為摩恩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有點錢的老爺子——或者是什麽有地位的地方官,她怎麽可能想得到對方竟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異國審判官。


    想到自己之前對摩恩大人的種種不敬,杏子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差不多兩年前,巡防隊奉命前往這座城市調查一場極其惡劣的連環兇殺案,彼時還沒有正式成為巡防隊隊員的杏子和大部隊走散,意外結識了摩恩。


    而那場連環兇殺,本質上是何帶領的勢力除雜提純,排除對幫派存在的威脅的活動。


    “繪青... 你說老爺... 摩恩大人,他會不會因為這個讓教團弄死我... ”杏子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繪青還是沒什麽力氣,她癱在杏子身上一麵享受片刻的陪伴一邊放空大腦。


    說實話,她有點亂。了解到大家都無礙後她又開始臆想起那些在騷亂中失去生命的無辜。


    都是她的錯。她不應該來到這座城市。


    也不知道在她恍悟後奔向青木的過程裏,絡新婦有沒有在路上濫殺。她沒法往後看。可如果她不從餐廳逃走,包廂裏的幾人都會被絡新婦傷害的。


    繪青想著,有點困了。


    她又慢慢睡著了。


    “繪青?繪青?”杏子輕輕叫了幾聲,才發現繪青已經睡著了。


    杏子欲起身,卻被睡夢裏的繪青抱住了。


    “別走... 我又要... ”


    繪青說著夢話,杏子多少有些不忍。她也知道了繪青沒有記憶的事,最終還是遷就著抱住了繪青。


    杏子看著繪青的側顏,不知為什麽有點心疼。


    她絕對不會是被拋棄的。誰能忍心把這麽可愛的女孩就這麽光溜溜的丟在大山上呢。


    想著想著,杏子也有點困了。


    山田被抓起來了,他百口莫辯,但無可奈何。


    他終究隻是何的一顆棋子。他甚至下賤的不顧一切要把所有接觸過繪青的人拖下水,瘦鬼,毛利,甚至青姬,他千方百計的爭取得到教團寬恕的機會。


    可私藏恩賜者是死罪。


    恩賜者自發的隱居,讓人隱藏自己的行蹤是沒問題的,但奈何繪青並沒有自主的判斷能力,也沒有記憶。


    這種情況下私藏恩賜者,是對女神血脈和女神權威的挑戰,是大不敬,是死罪。


    “她!她也隱瞞了!她為了活命幫我隱瞞了!她就是個妓女,她下賤!她... ”


    山田指著被教團押下來的青姬,歇斯底裏又無力的喊道。


    但他還沒說完就被摁在地上,頭部和地麵的撞擊讓他耳鳴眩暈,在被一係列毆打後再也說不出話了。他本就重傷,這一頓打讓他昏死了過去。


    山田暈死前瞥見了被押著的瘦鬼和毛利。


    不,他們不是。他們的臉也...


    何這一招暗度陳倉屢試不爽,他已經為自己安排了迴國的船隻,有財物傍身,他應該能順利又安心的迴到故國。


    “你的兩位老朋友呢?”摩恩看著何遞來的信,那是送給繪青的。


    “他們也在臨行的路上吧。”何笑了笑,“老爺子,其實你弄錯了。我一開始要把兩城區交給你並不是交易。我沒有把手下的城區看成交易物。”


    “你從一開始就打著借繪青與教團的理由脫身的算盤。那你一開始領著姑娘滿城區的走又是為什麽?引人注目?讓教團盡早發現倪端?”摩恩問道。


    “誰知道呢。您知道的,我不聰明,拙劣的在棋盤上下的俗手罷了。”何模棱兩可。


    “你早就不想幹了吧。”摩恩挑眉。


    “我早就吩咐過了。有人會幫我管店的。”


    “後生,我怎麽也看不透你在想什麽。那天你用二十年陽壽換力量是假的吧?你那時候到底做了什麽?”


    “誰知道呢。”何哈哈大笑,“船要啟航了。我會到鄰國換乘,然後迴到故鄉。”


    “一路順風。”摩恩也笑起來。


    青姬還有一張畫沒有畫完,那是去年孤身一人去到一處雪山,在山腳下畫的。


    她喜歡一個人安靜的畫畫,聽音樂,讀詩。


    春天,冰雪消融,雪山下有一處小湖,在白雪與初生綠葉的襯托下藍得不像話,她於是驚喜的坐下,但怎麽也描不出那片寂靜的生機。


    直到天黑,她才隻畫了一半。她遺憾的打道迴府,迴到髒亂的舊城區,迴到旅館,做迴肮髒下賤的從事肮髒交易的女人。


    何老板一直以來都沒有讓她付房錢,他說不收背債者的錢,那樣是在壓榨,是昧良心。


    但她還是每個月交上房費。她說:何老板,我知道的。我的工作髒。


    但我的錢不髒。


    它們是從身下來的,是從淤青裏來的,是從金迷紙醉的地方來的。但它們不髒。它們是我賺的。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


    於是何老板再也沒有不收過那些錢。


    她很感激。


    她想過,還完了債,攢些錢,她要開家店。


    具體是什麽店她也沒想好。或許會是鮮花店。她會在店裏擺上自己的畫,擺上很多很多的花,再擺上唱片機,播放自己喜歡的歌。


    播放那些小時候愛聽的歌,那些被帶走的價值不菲的膠片她總有一天會贖迴來。


    她看到街上青春靚麗的少女時也會羨慕,在她那個年紀能得到的隻有冷眼和薄言。她會被其他所謂的同事罵成假清高,會被一些客人拽著頭發,粗暴的侵犯。


    她會花著口紅,雜亂著頭發,臉上掛著笑,然後索要所謂的“服務費”。


    她要不顧一切的賺錢,她努力維持又輕易踐踏自己的尊嚴。她確實很下賤。


    扯遠了。其實她現在隻想完成那張沒完成的畫。那片雪山下的景象現在會是什麽樣的呢?


    青姬親眼看著山田的臉逐漸扭曲,然後變成何老板的樣子。她那一刻才知道原來山田一直是何的棋子。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不知道。她默默祈禱山田人性中還能閃爍些微不足道的善良。


    她失敗了。


    要不然現在自己也不會被關在這座小黑屋,全身的衣服被撕裂,下身汩汩血流,一片模糊。


    撕裂的疼痛讓她呻吟出聲。


    她被教團的人欺負了。隻源於自己的善良。


    “真是下賤。”她聽到那些男人的辱罵。她小心翼翼嗬護著的尊嚴一點點被謾罵淹沒。


    真是下賤啊。他們真是下賤。


    “一坨臭狗屎。”嗤笑聲不絕。


    “汙穢。”又有人罵。


    對。下賤。我就是下賤。你們都覺得我下賤,都要踩我一腳,那我就下賤吧。沒錯,我是狗屎,我是汙穢,我是賤的不能再賤的妓子。沒關係。


    我會比任何人都賤,我會讓你們看見,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下賤的女人。


    青姬眼裏的光逐漸黯淡。


    恨意湧起。


    繪青現在在幹什麽呢?她那樣純潔的孩子,在北城區的騷亂下應該在自己的房間裏被保護得好好的吧。


    真想跟她一樣。算了,那是奢望呢。


    我可是妓子。


    撕裂的疼痛加劇,青姬才發現那些人放了毒蛇,一條條蠕動扭曲的冰涼身軀鑽入她的身體,啃咬她的靈魂。


    好疼啊。撕心裂肺的疼啊。


    “媽的,她死了也沒關係,隻是個下賤的妓子而已。”


    “憑什麽前線那群人隻是站在恩賜者身後就能領功!我們他媽不是人嗎!”


    “我看這女的更不是人,你看她的臉都扭成什麽樣了。”


    “喂,痛不痛?”青姬感覺有人在踢自己。


    “我,什麽都不知道... ”青姬虛弱的聲音甚至蓋不過毒蛇吐信。


    “還他媽裝!弄死得了!”


    “弄死弄死。”


    “喂,你能在死前得到教團的信徒們愛撫,這是你的榮幸,懂麽?”


    這是誰的聲音?青姬惡狠狠朝那邊看去,眼裏卻發昏,隻看到一片黑暗。


    “對女神大不敬還嘴硬,你就是該死,下賤的妓女。”


    女神?如果女神存在的話,會默許這種事情發生嗎?


    罷了。青姬的身體越來越冷了。她開始看到些迴憶。


    比如小時候那扇鐵門。那是她家的大門。還有奶奶,奶奶帶她從落魄的家裏逃走,奶奶的身體擋住她的眼,但火光依舊在警告著她——她沒有家了。


    比如奶奶沒過多久就不在了。她後來到了這座城市。她懵懂的欠了好多好多錢,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欠那些錢。她孤零零的走在街上,肚子好餓。


    比如她第一次接客。老鴇說她還是處子,長得還不錯,要收很多錢。那些錢全被老鴇私吞了,隻留幾顆鋼鏰讓她過活。


    比如她想要找到一個落腳點。一家旅店的前台老伯見到她後找來老板,她真的住進了那裏。她一開始很害怕被騙,直到她連著住了好幾天,老板說不用付房錢。


    老板說不用。


    老板手下叫瘦鬼的男人總去她兼職的地方喝酒,一邊擺出那位老板過命兄弟的身份一邊光明正大蹭酒,她的提成卻一分不少。


    老板的侄女很可愛,也很漂亮。她純潔善良,竟然不知道自己從事的職業。她偶爾會跟自己聊天,有一次她還幫自己去拾起掉在樓下的衣服。


    可惜了。


    下賤的自己沒有什麽報答老板的能力。


    她的血液在逐漸冷卻。


    作家的書出版了。他一開始擔心北城區的騷亂會影響到作品的宣傳,沒想到他作品中的主角——的原型,正是那場騷亂的主角。


    聽聞她不惜犧牲自己的安全也要把引發騷亂的怪物引誘到那位“教團耳目”的麵前,最後聯合製服了騷亂的始作俑者。


    繪青名聲大噪。


    作家和他的書也名聲大噪。


    男孩不在,青姬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少女麵前。


    “那些是什麽?”青姬看到絲線,有些心疼,“你因為這些東西不能行動嗎?你本來想糾正那些事情的。”


    少女緘默不言。


    “你在自責嗎?”青姬問。


    “嗯。”


    “真傻。”青姬笑了笑。


    你願意幫我扯掉一些嗎。


    少女還是沒說出口。她內疚。


    “這是我的,這是何老板的... 啊,何老板的被扯過了。”然而青姬卻自己行動起來。


    看著少女驚訝的表情,青姬笑了笑。


    “這是瘦鬼的,這是毛利的。


    “對不起呀,我認識的人隻有這麽多了。”


    少女點點頭。


    青姬的身體逐漸消失。


    “發帶很好看。”少女掙紮著擠出一句話。


    “還有... 你不髒。”少女又補充。


    青姬的身影已然消逝於不知何處。


    続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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