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綠筠一早到公司,早餐都還沒來得及吃,就被經理找去開會。


    原來是美國知名服飾品牌「芳奈兒」昨天竟主動表示打算將服飾的代理權交給他們「勝源」,作為在台灣的經銷商。


    對他們這間隻有十人的服飾公司來說,這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經理想也沒想,在電話裏一口氣就答應了,接下來,對方便表示近期將派人來台灣勘查,評估是否確定要把代理權交給他們。


    「經理,對方看重我們固然值得高興,但是台灣這麽多服飾公司,為什麽他們偏偏選中我們?會不會另有企圖?」綠筠提出質疑。


    經理思索了一會兒,輕鬆地道:「能有什麽企圖?對方公司比我們大了幾百倍,是全球數一數二的知名品牌,尤其是這幾年突然在服裝界迅速竄紅,雖然我不知道對方為何看中我們,但無論如何這對我們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綠筠知道經理說得對,但是這其中確實透著古怪。


    「再說,對方也不是無條件將代理權交給我們,他們會派專人來評估,要是我們誠意不夠,或是提供的店麵他們不滿意,對方也未必願意與我們簽約,隻是,光是對方主動找上我們這一點,就已經讓我們跑在前頭,比其它廠商更有拿到這個黃金代理權。」經理精明的雙眼來迴看著在場所有員工。


    「這麽說,並不是百分之百確定?」綠筠點點頭。


    「這是當然!禮物雖然從天上掉下來,但還是要靠我們自己去接住它。這件事,我就交給綠筠全權處理。」


    綠筠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觸及經理表示到此為止的眼神後,隻能將話吞迴肚子裏,領命而去。


    綠筠忙得不可開交,時針指向六點時,才猛然記起要打電話給妹妹。


    「喂?綠喬,我今天要加班,不能過去載你。」綠筠倒在座位上,閉上酸澀的雙眼,一臉疲憊。


    「沒關係,正好今天大家要聚餐,有個男生會負責送大家迴家。」


    綠筠沉默,想起了一個原不應該想起的人。


    「姊,你還在聽嗎?」綠喬的聲音裏有著一絲關心。


    「嗯。怎麽了?」她搖搖頭,想將那個人的影像甩出腦海。


    「你也該去找尋新的幸福了。」


    大學四年,接著工作了一年,這五年來,綠筠的追求者不計其數,卻沒有一個能真正教她動心,如今她已經二十三歲,連一次象樣的戀愛也沒談過,父母為她焦急,最後竟然開始要她相親,但總是被她堅決地拒絕。


    全天下大概隻有綠喬知道原因,卻也不好說出口。


    五年前,她相信了那個人的話,幫他追姊姊,誰會知道結果竟會是這樣。


    直到現在,她仍覺得自己絕不會看錯,當初那個十八歲,眼中卻閃爍著真情的雙眼是騙不了人的。


    但又是什麽原因,讓他消失了五年?


    是因為人到了國外,開闊了眼界,所以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麽愛一個人了嗎?還是世上根本就沒有專情這種事?


    五年前如果有人問她,相信愛情嗎?她會毫不遲疑地說相信,但是今天,她卻遲疑了,現在她隻希望有個懂姊姊的人與她相伴,這樣就夠了,永遠不變的愛情畢竟隻是童話。


    「關心起我這個了。」綠筠的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姊,忘了他吧。」


    「我知道。」她一直在這樣做,不是嗎?


    事實上,綠筠已經告訴自己這句話五年了,從一開始的充滿恨意,到現在她已漸漸將它淡忘,不再受它影響。


    「對了,我忘了跟你說,世宇哥前幾天打電話來,說有事找你,好像是你們係上要開同學會。」


    綠筠後來念國貿係,跟世宇相同,兩人從那時候開始有了較多的來往,但綠筠始終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直到現在,兩人都還沒有固定交往的物件。


    「嗯,我知道了。」


    綠筠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


    等一下她還要到東區去看店麵,順利的話就可以跟屋主談租金問題。


    「那我掛電話了,對了,別忘記迴電話給世宇哥喔!」


    綠筠皺起眉。「真是的,爸媽嘮叨不夠,你也要湊熱鬧是不是?」


    聞言,綠喬在電話的那頭大笑三聲,才掛斷電話。


    綠筠失笑著搖頭,拿起桌上的文件資料,繼續未完的工作。


    綠筠手裏舉著海報,上麵寫著「霍克先生」。


    飛機沒有誤點,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很好。


    她看一眼手表,下午五點。


    人潮開始湧出入境室,因為沒見過對方,所以她隻能拚命高舉海報,不讓自己略顯嬌小的身影淹沒在人海裏。


    經理早上接到來電,被告知「芳奈兒」的代表下午就會抵達台灣,這通電話讓公司一整天都處在戰備狀態。


    她除了早上喝了點牛奶之外,就沒有時間再進食,整個公司人仰馬翻,等到大家稍微空下來時,才驚覺飛機抵達時間的問題。


    經理一驚,要她立刻放下手邊的所有工作,由旁人接替,而她無論如何都要體體麵麵的到機場迎接那個掌握他們公司將來命運的男人,並將他送往飯店。


    換句話說,這位被她的老板捧在雙手中的人,從他的雙腳一落在台灣的土地上,她就是他的保母。


    除了住宿、吃吃喝喝的問題之外,她最好可以滿足對方各項需求,跟對方打好關係,讓他們能順順利利拿下這個會生金雞蛋的代理權。


    就在綠筠被旁人擠得渾身冒汗時,前方一道黑影罩上了她。


    綠筠抬頭望去。天啊!這個人至少有一八五公分以上吧!


    「你就是霍克先生?」她揮了揮手中的海報,一雙瑩眸望著對方被墨鏡遮去大半張的臉。


    壓下心底冒出的一股奇怪的熟悉感,見他點點頭,她隨即朝他露出專業的友善笑容,引領著他往停車場走去。


    車內,綠筠主動與他寒暄,「霍克先生是第一次來台灣?」


    她能感受到身旁挺拔的他投射來的那過分熾熱的目光,盡管心底略感不快,但仍相當有禮貌的與他交談。


    「不是。」他冷淡的迴答。


    「喔?那之前來也是為了公事?」


    「不。」


    「霍克先生對台灣的印象如何?」


    綠筠發現自己真是越挫越勇。


    身旁高大的男人不僅是身高給人壓迫感,最教人不容忽視的是他渾身散發出的冷斂氣息,仿佛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深沉得教人無端便覺得害怕。


    他真是個不容小覷的男人。


    綠筠在心裏提醒自己,千萬別在他麵前出包,不管他之前是不是得到什麽錯誤的訊息才會選中他們公司,至少她不能讓他在她這一關就決定抽手,最快也要拖到明天,等他看到那間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爭取來的店麵後,再讓他作決定也不遲。


    「尚可。」他深色鏡片後的冷肅雙眸快速掠過一絲心痛。


    「你去過陽明山嗎?那裏的溫泉很有名。」


    「嗯。」


    嗯?竟然敷衍她到這個地步。


    「霍克先生,你是不是累了?」綠筠趁著紅燈空檔迅速看了他一眼,打量他的狀況。


    「還好。」


    綠燈亮了,綠筠將車往前開,依然感受到對方的視線。


    是錯覺吧?從機場相見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像是再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我先送你到飯店去,如何?」她本來是想先帶他去吃一頓大餐,畢竟這可是民生大事,但他看來似乎想休息。


    「可以。」


    從他的語氣,她實在聽不出他的情緒和意願。


    「是這樣的,因為你來得有點意外,所以我們公司臨時隻能訂到市區的飯店,希望你別介意,等之後圓山飯店有空的總統套房,我們會立刻為你轉過去。」綠筠專心地開車,為了不冷場,努力地找話題。


    「讓你費心了。」


    綠筠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不然她怎麽會覺得他說這句話時的語氣竟帶著一絲嘲諷?這一點道理也沒有啊!


    吞下滿肚子的疑問,綠筠將他送到飯店並帶他到房間後,便打算離開。


    「霍克先生,我就不打擾您了,請好好休息。」她稍稍傾身,一抬頭便又對上他的雙眼。雖然看不見他的眼神,但她就是能明顯感覺到他視線中的溫度。


    這是最教她困惑的一點,她長得像他某位熟識的朋友嗎?


    難道……


    「明天早上九點,大廳見?」綠筠見他不願主動表示,隻好開口這麽問。


    見他終於肯點頭,她暗暗鬆口氣,露出今天最自然的笑容,點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直到合上房門,綠筠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放鬆下來。


    想到自己還要跟這男人相處一段時間,她的頭就忍不住隱隱作痛。


    他絕不是省油的燈,這幾天她可得加把勁!


    看著關上的房門,尚行風忐忑的心正式宣告墜落冰冷的穀底。


    她忘了他!


    綠筠竟然敢忘了他!


    用力扯下身上所有的衣物,尚行風進入浴室。冰冷的水衝刷過他身體每一寸肌膚,像頭齜牙咧嘴的猛獸無情的啃噬著他。


    還有什麽比這更教他沮喪、痛心?


    機場裏滿滿接機的人,他輕而易舉一眼便認出了她。


    初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的心為她劇烈跳動,全身血液都在唿喚、沸騰,令他久久不能自己。


    綠筠瘦了許多,也變得更有女人味,他的視線一遇上她,便無法再移開,但是,一對她陌生有禮的雙眼,他所有的感官立即冰凍,轉眼間,他便從雲端跌入地獄,那蝕骨的劇痛毫不客氣的將他當場撕裂。


    飛機上,他開著筆記型計算機,堆積如山的檔待處理,無奈思緒完全無法受控製,五年前的往事像倒帶一樣,在他腦子裏一遍一遍不斷地播放。


    他無力阻止,隻好任由那每想到一次便狠狠扯痛他內心一次的畫麵,在幾萬英尺的高空中淩遲、折磨著他。


    五年了,這五年來,他從天天給她一封mail,到後來逐漸心灰意冷,隻在被思念折騰得幾欲發狂時,才容許自己將濃濃的情感化成文字流向那個永遠沒有迴音的傷心地。


    當初他留下筆記型計算機給她,向她解釋一切原因,並在計算機中為她設定好一個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的信箱,隻是他從沒料到,最終那竟成了自己單方麵傾訴的歸處。


    他曾經逼自己忘了她,但是越想忘記,她的身影越是充滿腦海,最後他棄械投降,丟下一堆公事,就為了那幾乎稱不上重要的代理權,而且一位特助也沒帶,隻是為了能跟她有獨處的時間。


    而她,又是怎麽迴報他的?


    隻有過分的禮貌和一雙陌生的眼睛!


    尚行風咬牙,一拳狠狠擊在牆上,僵硬的臉上沒有一絲溫度。


    他要她!這一次,他要讓她徹底知道,她永遠別想忘了他!


    永遠別想!


    晚上,綠筠迴到家時,屋裏一片漆黑。


    父母到日本北海道二度蜜月去了,綠喬大概還在跟同學們聚餐吧。


    這幾年,父親已漸漸將事業放下,他已經六十多歲,是到了該退休享福的年紀,他們倆老一閑下來,不是到處去玩,就是每天耳提麵命,要她快交個男朋友。


    說得容易,伴侶難尋,這年頭的男人有時候連自己要什麽都還弄不清楚,教她怎麽可能愛上那樣的人?


    再不然,就是一些大喊隻要性愛不要責任的男人,這無所謂對錯,隻是她並不欣賞這樣的態度,許多事若抽掉了責任,就更加不真實了。


    她不喜歡虛幻,隻想踏踏實實的過一生,身旁有沒有男人無所謂,至少她還擁有自我,如果她連自我都失去,那她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梳洗完後,綠筠為自己泡了一杯熱可可,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裏發呆。


    綠喬一進門,便看見姊姊雙手捧著熱飲發呆的模樣。


    「姊,你這麽晚了還不睡?」


    「你迴來啦。」綠筠看向她。


    「怎麽了?」


    綠喬見姊姊今晚似乎有些若有所失,便主動坐到她身旁。


    她拿起還沒被姊姊喝過的熱可可,輕啜一口,熱可可的溫暖與香氣,讓她忍不住大大唿了一口氣。


    綠筠從不忌諱跟妹妹說這些事,但是這件事卻教她一時之間難以開口。


    綠喬見姊姊沉默不語,便主動問話。


    「你今天不是去接機?」


    見她點點頭,綠喬繼續旁敲側擊。


    「遇見認識的人了?」


    綠筠的心猛然一縮,接著點點頭,以連她自己也驚訝的平淡語氣徐徐說出口,「他迴來了。」


    綠喬一時反應不過來,隻是張著嘴不解地看著她。


    許久後,她才終於理解,知道姊姊口中的他是何人後,她咽了咽口水道:「你是在機場遇到他的嗎?其實台灣算是他的故鄉,說不定他之前也迴來過,隻是我們沒遇到……」


    「他就是我接機的對象。」綠筠的雙手按摩著又開始發疼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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