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濟寺她們隔兩年就來一迴,迴迴都平安無事。


    魏氏並不在意,沒精打采地揮手讓眾人離開。


    楊妡隨在張氏身後出了院子往南走,快到大雄寶殿時穿小徑來到西院的靜業堂。


    門口站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見到兩人也不問姓名來意,徑自雙手合十,朗聲道:「兩位施主有禮,大師已在堂內恭候多時。」


    張氏含笑謝了他,再瞧眼身旁的楊妡,目光晦澀不明,卻是什麽也沒說。


    靜業堂院子不大,正中一株老鬆樹,枝幹遒勁針葉茂密幾乎遮住了小半個院落,樹下擺著石桌石椅,一位穿著緇衣的老和尚正獨自擺棋譜。


    聽到腳步聲,老和尚頭也不抬地念出一句偈語,「萬發緣生,皆係緣分。」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楊妡正疑惑著什麽意思,就見張氏噗通跪了下去,頭低低地俯在地上,悲聲哀求,「我女兒如今身在何處,請大師指點迷津。」


    方元大師視若無睹,直到擺弄完棋子,才抬起頭,露出清臒的臉龐。


    楊妡訝異地發現,他的眼眸竟然是墨藍色的,而且眼窩深陷,使得眸光尤為深邃湛然有神,像是能看透世間萬物般犀利透徹。


    被這種眼神駭著,楊妡雙膝一軟,緊挨著跪在張氏身旁。


    方元大師淡然淺笑,聲音和緩平靜,宛如自九天玄空傳來,「施主何出此言,你女兒不就在你身邊?」


    「不!」張氏大聲否認,直起腰已然滿臉淚水,「大師佛法高深目光如炬,想必已經知道,她隻是強占了我女兒的身體,並非我親生的妡兒。」


    「非也,非也,」方元大師搖頭,「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命中注定她跟你有這一段緣分,這是天意。」


    「不可能,如果真有緣分,她一早就該托生在我肚子裏,可見並非天意,我的妡兒才是我真正的女兒。大師慈悲,請把這位姑娘送迴她本來的所在,好讓我的妡兒能夠迴來。」


    楊妡隨著哀求,「請大師憐憫,如今雖錦衣玉食,可這並非我該過的日子,我想迴到從前迴歸原身。」


    方元大師溫聲道:「上天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老僧一介凡人窺探天意已是不該,絕無可能逆天行事。佛曰,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二太太,以前母女情分已然緣盡,這位才是你真正的緣分,且尊天命,不得忤逆。」說罷,將目光投向楊妡,「今生種種皆是前生因果,楊姑娘既來之則安之。」


    邊說邊將棋子收入甕裏,飄然離去。


    楊妡猶在迴味方元大師的話,冷不防旁邊張氏站起來劈手扇向她的臉頰,「你走,你去死,把我的妡兒還迴來!」


    她下手極重且急,楊妡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覺得臉頰跟火燒似的,火辣辣地疼,淚水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而張氏已揚長而去。


    楊妡呆呆地坐在地上,就見門口那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走近,同情地問:「施主可要幫忙?」


    楊妡捂著臉頰想了想,低聲道:「可否找我的丫鬟過來,最好帶上妝粉……我在文定伯楊家行五。」


    「好,我這就去,施主請稍候。」小沙彌不假思索地答應,一溜煙跑了出去。


    楊妡緩緩起身,拍拍裙裾沾染上的塵土,在石凳上坐下。


    雖已臨近正午,石凳仍是涼,寒意絲絲縷縷地自身下彌漫開來,楊妡整個人如同浸在冰窟裏,冷得難受。


    又是滿心的委屈。


    但凡有辦法,她也不想在楊家待著好不好?


    每天卯初起,趕著去鬆鶴堂做早課,然後抄經書背《女戒》,這倒罷了,最難為的是一天到晚拘在二門裏,輕易不得出去。


    哪裏比得上她從前的生活?


    雖說是妓子,可薛夢梧對她情深義重,願意每月給杏娘奉上大筆銀錢。


    她需要彈琴唱曲,但不必逢迎其他客人。


    閑暇時,薛夢梧會帶她到街上吃可口的點心,買好玩的物件,春天到桃花塢看桃花,秋天去菊花苑賞菊花,也會在清冷的冬日,他撫琴她起舞。


    日子過得幾多愜意幾多逍遙!


    越想越覺得不忿,索性俯在石桌上,哀哀地哭了個痛快。淚水浸過臉上掌摑處,痛得愈發難受。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聽耳邊多了個陌生的聲音,「佛門淨地,姑娘緣何在此哭泣,可是有何為難之事?」


    楊妡頓時發作起來,一把抹掉眼淚,抬頭就罵:「我哭不哭跟你有什麽關係?哪條戒律說不能在寺廟哭泣?」


    罵完才發現麵前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星眸朗目麵如冠玉,穿件極為華麗的寶藍色直綴,頭上戴著白玉冠,手中攥一把象牙鑲金邊的折扇,目光溫柔,透著濃濃的書卷氣。


    少年「啊」一聲,吃驚地問:「五妹妹怎麽了?」


    很顯然認識她。


    會不會是府裏的人?


    楊妡雖疑惑,可心中到底氣難平,毫不留情地懟迴去,「用你管?我就是想在這裏哭一哭,有本事你請主持來把我攆出去。」


    少年絲毫不著惱,語氣反而愈加溫和,「五妹妹若有煩心事,不妨去聽兩卷經,這樣哭泣被人瞧見恐有閑話。」


    楊妡仍是沒有好聲氣,仰著下巴鄙夷地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鹹吃蘿卜淡操心。」


    「好,那我走了,」少年唇角露出無奈的笑,「如今天氣雖暖,樹蔭下終究涼,而且時辰不早了,想必老夫人那邊要擺飯了,五妹妹還是早點迴去為好。」


    楊妡扭轉身子不願搭理他。


    少年失笑,搖搖頭邁著方步離開。


    一頓火氣發完,楊妡略略舒暢了些,掏出帕子拭掉眼淚,不免想起青菱的話。她提過,府裏的人來上香或者聽經,寺裏會封了山門,把不相幹的人都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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