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另外兩個姑娘一並躲在帳簾後麵偷看那些即將成為她們恩客的公子少爺。


    伺候她的青兒悄聲問:「姑娘看中了哪個?」


    相比其它妓館,杏花樓的老鴇杏娘算是開通,會讓她們自己挑個順眼的人來完成這頭一夜。


    她一眼看到了穿鴉青色長衫的薛夢梧,其他人或圍著杏娘或摟著其餘姐妹說笑,唯獨他手執檀香扇,唇角噙一抹淺笑,靜靜地站在角落裏,意態安閑從容篤定。


    她喜歡這樣斯文淡定的人,就好像凡事都在他手心裏掌控著一樣。


    不出所料,他果真進了她的房。


    跟平常人嫁娶一樣,杏娘也準備了紅燭、置辦了酒菜,喜笑顏開地在旁邊說了成套的吉祥話。


    她既緊張又害羞,低著頭不敢開口,就聽薛夢梧柔聲道:「你別怕,我會好生待你,不教你後悔選了我。」


    他不是京都人,話語帶著特別的腔調,但是很好聽。


    說罷,他吹熄紅燭,卻將窗簾拉開。


    如水的月光透過輕薄的綃紗傾瀉進來,他佇立窗邊取過洞簫低低柔柔吹一曲《相思引》。


    都說「月下觀君子,燈下瞧美人」,他沐浴在月色裏,清俊淡雅氣度高華,猶如畫中人。


    她看迷了眼,聽迷了心,完完全全在他修長靈活的指端沉醉……


    整整十年,她隻接過薛夢梧這一個客人,與他享盡魚水之歡。薛夢梧待她也是如珠似寶,教她作畫,提點她琴藝,每每譜成新曲,第一個唱的就是她。


    想起往事,楊妡悵惘地歎了口氣,隨即又苦笑不已。


    她現在占用的是小姑娘的身體,九歲孩童正值天真爛漫,怎會發出這樣的感歎。


    好在丫鬟們都被打發出去了,屋裏並沒有旁人。


    懨懨地走到書案旁,胡亂翻了翻,案麵上除了女四書之外就是《孝經》《心經》並幾本顏真卿的字帖,連杜子美或者王摩詰的詩作都沒有,更別提柳三變和周美成的詞。


    鋪開的宣紙上有原主小姑娘抄的半本《孝經》,一筆字倒是不錯,結字方中見圓架構整密沉穩,美中不足就是力道不足運筆略有凝滯。


    杏娘也曾給幾位心思敏捷的姑娘請過夫子教授琴棋書畫,她先前臨趙孟頫的字帖,跟了薛夢梧之後改習柳體字。


    字跡雖有柳體的奇駿挺秀,但到底流於柔媚,不若小姑娘寫的端莊大氣。


    可見,她跟原主小姑娘不管是口味還是習性差別都頗大,即便沒有今天的酥酪之事,時日一久,也不免被人看破了去。


    楊妡心中微動,研了一池墨,正提筆要仿著小姑娘的筆跡寫幾個字,突然聽到院子裏傳來嘰嘰喳喳的嬉笑聲,「為什麽不讓見,難道五妹妹還在躲懶沒起,還是說我不該來?」


    接著是青菱的賠笑聲,「奴婢不敢,是太太早先吩咐讓姑娘好生歇著……」


    「你放心,我進去看一眼,要是五妹妹睡著我轉身就走,絕不會擾了她。」


    就聽腳步漸近,湖水藍的棉布門簾被撩起,青菱探身進來笑道:「四姑娘過來了。」


    緊接著自她身後轉出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姑娘。


    看個頭跟自己差不多高,臉蛋微圓,腮邊兩隻梨渦,長得一副喜慶相,就是皮膚略有些黑,不似楊妡這麽白淨,尤其穿著鵝黃色的比甲,更顯膚色發暗。


    正是四姑娘楊姵。


    楊姵大大咧咧地走到案前,瞥一眼鋪開的宣紙,「剛看到桂嬤嬤送周太醫出門,我猜想你必定醒著。既然身子還沒利索,巴巴地抄經幹什麽?」


    楊妡還沒想好該如何迴答,楊姵接著又問:「太醫怎麽說,到底是什麽病症?」


    張氏走後不久周太醫就來了,張氏身邊的桂嬤嬤在旁邊看著,說是驚悸不寧、氣短神疲。


    這話倒也不錯,楊妡來到這陌生之處,真正是寢食不安,既記掛著先前與薛夢梧的相約,又害怕露出痕跡被人當成妖怪焚燒。


    此時,便原樣說給楊姵聽,「……受驚沒迴過神來,留了幾粒現成的丸藥讓每天睡前服用一粒,另外喝菊花茶也能安神定心。」


    「我就說吧,你再不會躲懶的人,六妹妹偏生說你昨天還在花園子玩鬧,也不知受了誰的挑唆。」楊姵沒好氣地說,言語中很是不平。


    想來楊姵跟原主小姑娘關係不錯。


    楊妡試探著問,「祖母可說什麽了?」


    「不全是因為你,聽著好像跟大姐姐沾點邊兒,」楊姵撇撇嘴,「反正我娘臉色不好看,祖母也訓了好一通話,還罰咱們幾個抄五遍《女戒》,整整五遍啊,明兒一早就得送過去……我特地來跟你說一聲,別到時候交不上去又累得祖母不喜。」


    《女戒》是曹大家所著的閨訓,楊妡聽說過卻從來沒讀過,杏花樓的姑娘也沒人看這個,有閑工夫不如讀些詩詞歌賦,屆時也能搏個才名抬抬身價。


    楊妡壓根不想抄《女戒》,再者她的字也不容她抄,便笑道:「娘怕我被什麽不好的東西衝撞了,說帶我去廣濟寺上香聽經再求個護身符,明天許是不能過祖母那邊。」


    「廣濟寺?」楊姵一下子跳起來,「我也想去,我這就找我娘……你還記得吧,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廣濟寺後山的杏子正好熟,甜得恨不能咬掉舌頭。每年就數那邊的杏子熟得早,等明兒咱們還吩咐小廝打些下來吃。」


    楊妡撫額,明天見到方元大師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情況,哪裏有心思惦記杏子,不由搖頭苦笑。


    楊姵看她兩眼,忽地走近,狐疑地盯著她的雙眸,「你真是被衝撞了吧,怎麽笑得這麽古怪?」


    難道自己跟原主相差這麽明顯,連這麽個小姑娘都能看出來?


    楊妡愕然,背後「嗖」地沁出層細密的冷汗,卻強做鎮靜,不悅地道:「我頭疼得難受,你還取笑我,我哪裏古怪了?」


    楊姵連忙笑著賠禮,「我隨便說說,別當真……也不是古怪,就是覺得跟平常不太一樣。你頭很疼嗎,那你快躺下歇會兒,我趕緊去找我娘,明天千萬等著我,別自己偷溜了。」說罷,急匆匆地離開。


    楊妡走到妝台前對著鏡子擠出個笑容,想一想,又學著楊姵的樣子咧開嘴,反複幾次終於明白,自己歡場上行走的時候太久,早就習慣戴著假麵示人,沒法再像楊姵那樣真真切切發自心底的開懷大笑。


    孩子其實最靈敏,固然分不出真笑假笑,卻能夠感受到兩者的不同。


    可想而知,如果真要寄居在原主身體上生活該是多麽的不容易,恐怕沒幾天闔府上下都就看穿了自己。


    想到這節,楊妡愈加煩躁,隻恨不得快些迴到原來的身子,過自己習以為常得心應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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