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吃過同一個奶娘的奶,楊妡與楊姵這對堂姐妹的關係非常好。


    此時,看著楊妡幸福滿足的模樣,張氏終於忍耐不住,「啪」一聲把筷子頓在桌麵上,「你到底是誰?」


    楊妡目瞪口呆,手裏的碗險些捧不住。


    張氏直視著她,緩慢卻清楚地說:「我的女兒從不吃羊奶,也不會翹著蘭花指拿湯匙,更不會用那種狐媚子腔調說話,你到底是誰?怎麽會占了我女兒的身子?我的女兒呢?」


    楊妡臉色頓時慘白如雪,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好半天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她怎麽會知道?


    三天前,她年滿二十五,杏娘終於應允薛夢梧替她贖身。


    薛夢梧在玉屏山附近買了塊地,特特帶著她去商量蓋什麽房舍種什麽花木,在哪裏養雞鴨,在哪裏架秋千,正說得興起,突然覺得心口一涼,有支竹箭自她身體穿過。


    再醒來,她就被張氏摟在懷裏心肝肉地叫。


    這三天,她過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好容易揣測著分清了身邊的丫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本打算先安定下來再謀後算,沒想到這麽快就露了餡。


    杏花樓的姑娘從來都是夜半睡傍晌起,誰會天還沒亮就擾人清夢?


    而且酥酪是稀罕物,每天就她們幾個聲名響的才能撈著一碗,別人隻有眼巴巴看著的份兒,怎成想原主兒竟然不吃這個?


    楊妡低眉順目地跪著,心裏既害怕又覺得委屈。


    怕得是張氏既然自己是附體的魂靈,不知會怎樣懲治她。都說鬼魂怕火,會不會把她架在火上烤?


    楊妡膽子頗大,蛇鼠蟲蟻都不怕,卻怕火怕箭。


    在這兩樣上,她都吃過大虧。


    而委屈的卻是,分明她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她根本不想寄居在這個九歲小姑娘身上,她要跟薛夢梧成親,做他明媒正娶的娘子,給他生兒育女……熬了十年盼了十年,眼看夢想就要成真,冷不丁,一切成了空。


    這會兒薛夢梧還不知是怎樣傷心呢?


    想起他,楊妡就落了淚。


    淚珠如雨,簌簌地順著臉頰往下淌,悄悄湮沒在杏子紅的比甲上,雖不聞泣聲,可她抖動的雙肩透露出來的哀傷卻是真真切切。


    張氏有些不忍,別管芯兒是什麽,可麵前這皮相卻是實打實從自個身上掉下來的肉,是自己捧在手心好容易養大的。


    楊妡從小身子弱,會吃飯開始就沒斷著吃藥。近兩年漸漸長大了,身體才強壯了些。


    三天前,她帶著去田莊玩,楊妡失足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在場的農戶都說已經斷了氣兒,肯定是不行了,要她準備後事。


    她不信,抱著楊妡冰冷的身體在菩薩像前跪了一夜哭了一夜,天色將明時楊妡醒了。


    郎中瞧過說毫發無損,迴府後又請太醫診了脈,也說身體康健得很。


    這是她求著菩薩從鬼門關拖迴來的閨女,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閨女,怎麽芯裏就換成別人了?


    而且太匪夷所思了,說出去誰信?


    昨天青菱提起楊妡不對勁的時候,她沒怎麽當迴事,覺得死裏逃生一迴行為反常也是有的。可再怎麽反常,九歲姑娘身上也不可能有方才那種媚態……她隻有剛成親頭一個月,在房裏跟楊遠橋說話才會那樣。


    張氏強壓著的火氣又突突往外冒,她微闔雙目深吸口氣,默默地想著,追根究底沒用,不管她是誰,隻要占著妡兒身體一天,妡兒就沒法迴歸本位。當務之急就是把這人魂靈趕出去,再想法找妡兒迴來。


    思及此,張氏伸手拉起楊妡,「別哭了,哭壞了身子也是我閨女受罪……我不管你是成心還是無意,總之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頂著我閨女的臉四處晃悠。廣濟寺有位方元大師,佛法精深,能看古今通鬼神,明兒一早咱們就去請他看看,最好能有個法子,你還迴你自己原身,我等我閨女迴來。」


    楊妡猛地抬頭。


    她自然聽說過方元大師的名頭,他不僅精通佛理佛法,棋藝也是萬中無一,薛夢梧做夢都想跟大師手談一局,輾轉求過許多人,甚至還曾求到俞閣老的公子頭上,可連大師的麵兒都沒見到。


    張氏這般一說,真就能見著方元大師?


    楊妡有些懷疑,可又有些期盼。


    要真能各迴各身,那再好不過,即便她原身活不長久,至少能迴去看一眼薛夢梧,或者還能知道三天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怕她離開這身,卻又迴不到原來的地方……可如今人在屋簷下,她不過是個九歲孩童,張氏是她嫡母,她根本無法幹涉張氏的決定。


    楊妡滿腹心事,就著張氏的手起身,低低應道:「好。」


    張氏又叮囑道:「這事你知我知不可外傳,傳出去對你也沒什麽好處。」


    楊妡已經二十五歲,豈不知其中幹係重大,謹慎地點了點頭。


    經過這番鬧騰,兩人都沒有心思再吃飯。


    張氏喚人進來將杯碟撤了,話中有話地對楊妡道:「既是夜裏沒睡好,就待在屋裏歇歇,或者看會書寫會字,隻別出去亂跑免得傷神,實在悶了,跟丫鬟們翻花繩跳百索都成。」


    這是怕她見到別人一不小心說錯話做錯事。


    楊妡心知肚明,她這兩天沒有四處走動也正是因此,畢竟這個府邸於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想想真是不可思議,她怎麽就糊裏糊塗地變成了楊妡?


    而且,她活著的時候是天啟十二年,可昨天她試探著問青菱,發現這會才是天啟二年,足足差了十年。


    天啟二年,她十五歲,才剛開始接客。


    那天是八月十六,剛過完中秋節,月亮像銀盤似的明晃晃地掛在天邊。


    廳堂裏長案上擺放的各式銀錠子也明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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