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胡成萬在秦陽也算是一顆政治新星,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他剛畢業,就走進秦陽市的政治心髒……市委的大院,先給市委常委兼宣傳部長做秘書。有馮書記做靠山,加之他本人很會來事,深得常委信賴,工作第二年剛剛轉正,就被破格提拔為秘書科副科長,提前走進了幹部培養的第二梯隊。走出校園兩年,當別人還在為副科長職位爭得頭破血流不可開交時,他卻很順利地接替了此時升遷為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兼基層辦主任的老科長,掌管起全市意識形態領導部門行政、人事和後勤大權,並擠進了市委重點培養的青年幹部名單。到了第三年,他被市委一紙調令,調到了位於秦陽北部的淳原縣做副縣長。

    三年邁了三大步,他的仕途可謂一帆風順,這在當時的秦陽是很少見的,一時間被市內外炒作為“胡成萬現象”。一些人著手研究他的背景,並演繹出種種猜測:有的人說,他是馮書記的駙馬;有的說,他是市長的外甥;還有人說,他認了常委做幹兒子……就連他的老子都弄不明白,自己從來沒有在老先人墳頭燒那水筒粗的香,怎麽一夜之間他們胡家的祖墳,就有這麽好的脈氣?在老人看來,種善因,結善果,所有這一切,都是前世祖宗積來的厚德。所以,他們不僅在自家的祖墳給先人下跪、磕頭、燒紙、鳴放鞭炮,感謝祖先在冥冥之中對兒子的庇護,還反複告誡少年得誌的兒子,凡事要小心謹慎,且莫讓成功的喜悅衝昏了頭腦。

    一天在吃飯桌上,胡父突然給兒子出了一道題。“我問你,你是官嗎?”

    胡成萬點頭迴答:“是,我是官。”

    胡父接著問:“你知道官是啥嗎?”

    胡成萬感到不解。“嗬嗬,爸,你怎麽了?你把我當幼兒園的小朋友了。這麽簡單的題你也要考問。官是啥?官就是官唄,是統管民的人,人上之人。”

    “那我是啥呀?”胡父繼續發問。

    “哈哈,這連三歲的小孩都會迴答。你是我爸呀。”

    “你別不耐煩。我再問你,你爸是啥。”

    “哈哈,你說我爸是啥?我爸是你呀。”

    “我問的是,你爸我是民還是官。”

    “是民。”

    “你是啥?”

    “我是你兒子呀。”

    胡父笑著說:“哈哈,我是民,你是官;我是你爸,你是我娃;民是官的爸,官是民的娃。對,就是這個理。”

    哦,怎麽在這讓他等住了。看來這繞口溜還要有些智慧。胡成萬說想。

    胡父顯然看出了兒子的心思,他繼續告誡道:“俗話說,官是船,民是水,水能浮船,也能沉船。你不要以為自己現在是個芝麻大的官了,尾巴就翹上天去像是要戳太陽。要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就拿你我來說,你算是官,我是平民,你應該怎麽對我?你總不能因為我是平民就不認我做老子?我不要你愛民如子,我希望你尊民如父,夾著尾巴做人,且不可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否則,到頭來,我們下世了,連個抬棺材打墓子的人都沒有。”

    怕父親繼續羅嗦下去,胡成萬隻好點著頭。

    其實,胡成萬還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心裏比誰都明白,自己之所以成為政治上的爆發戶,完全是因為有馮副書記這尊真佛庇護。要是沒有馮書記,自己根本不可能走進市委機關。即便是碰上個好運氣,能進機關,但像秦陽市委、市政府這樣的機關光幹部就有幾千人,其中藏龍臥虎,不管是論資排輩,還是按能力考察選拔,自己恐怕還要多下幾年苦,才能談到晉升科級幹部這檔子事,根本不可能成為經紀人,馳騁在政治與經濟的交易圈中,更不可能喚風得風,要雨得雨,一帆風順,平步青雲。他認為他的本事,無非是充分利用了馮副書記這個政治資源,再把這些資源作為實現自己身份轉化的催化劑和駛入人生理想境界的助推器而已。他感謝上蒼,讓他父親結交了馮副書記這樣的貴人,他更感謝馮副書記,從心底裏把他當作自己的再生父母。

    有道是,金無足赤,事無盡善。在秦陽市唿風喚雨的胡成萬,此時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多年來最怕見到的人,此時卻偏偏就出現了,最不願看到的事,卻又偏偏發生了。

    他很清楚,也很明白,妻子方潤芝過去曾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侯興的戀人。要不是當年侯興意外出走、杳無音信,要不是自己玩用伎倆、設下圈套,方潤芝是絕對不會走進自己的生活中的。他原以為,侯興絕情的出走,會使方潤芝因為絕望而逐漸忘卻初戀,忘掉侯興,和和睦睦地與自己常相依,永廝守。因此,從與方潤芝談婚論嫁的那天起,他就用百般的愛心對待她,希望能用自己滾燙的情懷,來暖熱方潤芝那顆冰冷的心。

    然而,事與願違,他切身感覺到,那個侯興的出走,幾乎帶走了方潤芝心中全部的熱情和能量,隻給他胡成萬留下了一個徒剩溫柔軀殼的妻子。方潤芝不冷不熱,準確地說是外熱內冷地應付著他。他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是方潤芝不識好歹,還是自己自做多情,期望值太高?

    他反複地思考著,慢慢地,他想通了。自己與方潤芝之間的情感,如同大火烤饅頭一樣,雖然已經烤焦了饃皮,可並沒有燒透饃心。盡管多年來方潤芝一直與他相敬如賓,盡管他們在生活中幾乎從沒有紅過臉,盡管各級部門把諸如五好家庭的榮譽,一次又一次的送給他們,然而,每一句讚語,每一個榮譽,都令他忐忑不安。他心裏清楚,方潤芝之所以對他有彬彬有禮的態度,絕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和睦與和諧,因為,當他每次滿懷激情地要與妻子做愛時,方潤芝總是很冷漠、很被動地應付他,任憑他撕雲傾雨般地瘋狂,也無動於衷。

    更為要命的是,他是胡家的獨苗,承擔著傳宗接代的重任,他的父母想孫子快要想瘋了,可方潤芝卻一直懷不上孩子。他去醫院查了,自己的精子數量和成活率都很正常,她也逼著方潤芝檢查過了,她的生殖係統也根本沒有器質性病變,那為什麽她就懷不上呢?難道是她私下做了手腳?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婚姻如同農村人蓋的樓房,盡管表麵裝飾得很漂亮,卻因為沒有抗震設施,基礎並不怎麽牢固,一旦遭受強大的外力的作用,隨時就會走形或坍塌。

    胡成萬的腦子裏裝滿了對妻子的心思的窺視,也裝滿了對他們夫妻關係的分析和判斷。

    妻子一次又一次在床上機械性的配合,像一瓢又一瓢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澆在他那燃燒的激情上。他感到委屈,感到失去了自尊。漸漸地,他缺少了與妻子在一起尋歡做愛的興趣。特別是,每當聽到躺在自己懷中的妻子,在睡夢中唿喊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時,他的心總是被恥辱的針紮得疼痛難忍,此時,那種在人麵前居高臨下的勢頭蕩然無存。

    他開始鑽研有關情愛方麵的知識,專門在書店買了前蘇聯瓦西列夫的《情愛論》和美國人羅洛。梅寫的《愛與意誌》等書籍,拿迴辦公室認真閱讀,希望從中得到啟迪。

    他還專程拜訪了秦陽中醫學院著名的心理學專家陳教授,請求他為自己,為方潤芝,為自己的這個家庭作出診斷。

    陳教授告訴他,“你的妻子思想還沒走出初戀的沼澤地。俗話說,解鈴還須係鈴人。如今,解決好你們關係的唯一辦法,就是要找到侯興,隻要侯興已經娶妻生子,方潤芝就會徹底死心把他忘記,到頭來,憑著你的智慧,隻要給她更多的愛心,不愁她在心裏不愛戀你。”

    話是這麽說,可侯興到哪裏去找?就是找到了,如果他已經娶妻生子好說,要是他還沒結婚呢?

    胡成萬的心裏充滿著矛盾,他希望侯興攜妻帶子盡快出現在眼前,好徹底澆滅方潤芝心中幻想的火花;他又怕侯興出現,萬一他沒有成家,難保自己妻子初戀的情感不會死灰複燃。

    他有縱橫官場的本事,卻沒有主宰情感的能力。

    當侯興的形象真真實實地在他眼中閃現時,在他的潛意識中,首先感到的不是幸運,而是災難的降臨。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樣,準時打開了辦公室的電視機,觀看《秦陽新聞聯播》,不料第一條新聞就把他震驚得目瞪口呆。隨著播音員的介紹,他看到了市長親切接見深圳豪盛房地產開發集團總裁助理侯興的新聞畫麵。

    “侯興”這個敏感的字眼,刺激了他的神經,他頓時緊張起來,揉了揉眼睛,直愣愣地瞅著熒屏。

    盡管外形、衣著無法辨認,但從畫麵上的動作、表情所透出的信息中,他已經覺察出了那個與市長握手的人,肯定就是自己想見又怕見的老同學,自己妻子的初戀情人侯興。他跟他太熟了,小時侯晚上經常在一個床上同被而眠。

    他迴來幹什麽?

    一種不祥的感覺爬過了他的腦橋,令他急張拘諸,慌慌不安。他急忙拿起了電話,撥通了市長秘書小羅,想了解到有關侯興更多的情況。

    對方告訴他,聽說這個侯興是本市廢丘縣人,八年前南下打工,人很聰明,也很能幹,現在是深圳豪盛房地產開發集團的總裁助理。聽說此人尚無婚配,這次迴秦陽組建秦陽房地產公司,準備在市區東郊堿灘征地200多畝,搞房地產開發。

    哦?私營企業買地搞房地產,這符合國家政策嗎?他電話詢問市規劃局董副局長。

    董副局長告訴他,國家現行的政策不僅允許,而且鼓勵,深圳、上海、海南等沿海城市都在這樣搞。

    不是說土地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是不可再生的資源嗎?那麽大片的土地出售給私人符合《土地管理法》嗎?他諮詢土地局黨委嚴副書記。

    嚴副書記迴答說,這是政府儲備的灘地,不是基本農田,可以用於建設。在秦陽市城市發展規劃中,這裏就是居民住宅區。

    噢,看來這小子是真的要在秦陽紮下根了。他靈敏的鼻竅,已經嗅到了山雨欲來的味道。

    “哦。他迴到秦陽到底要幹什麽呢?難道真的就是搞房地產那樣簡單?”胡成萬想了一會,又一次拿起了電話。

    “李英蓮,你老公電話。”半夜時分,秦陽師範學院家屬區的門衛張師傅敲著李英蓮家的門。

    “來了。”李英蓮一邊應著聲,一邊嘟囔著:“誰這麽晚還打電話?真煩死人。”

    方知春穿上衣服,起了床,打開房門朝傳達室走去。

    “喂,是知春嗎?”

    電話裏傳來胡成萬那有氣無力的聲音。

    方知春以為出了什麽事,便焦急地問:“成萬,你在哪裏?怎麽了?”

    “我在淳原,沒什麽,就是睡不著呀。”

    “哦,我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

    “侯興迴來了,你知道嗎”胡成萬突然問。

    “知道了。他已經迴來幾天了”。方知春沒有提防順口迴答道。

    “你怎麽知道的?你們見過麵嗎?”胡成萬繼續問道。

    “哦,見到了,前天他還請我們在統一宮酒店吃過飯。”方知春平靜地做著迴答。

    “哦。”

    這時,李英蓮也來到了傳達室。她湊到丈夫身邊,小聲地問:“這麽晚了,誰的電話?”

    方知春用手捂住話筒,輕聲告訴她:“胡成萬的,他問侯興的事。”

    “哦,這麽快他就知道了?你模模糊糊告訴她,不要出賣大家,尤其是潤芝。”李英蓮聽後很驚訝,她提示丈夫小心上了對方的圈套。

    方知春突然明白過來,他點了一下頭。

    “都有誰?英蓮去了嗎?”

    “哦,她沒有去。隻有我和世豪。”

    “哦。好吧,去睡吧。我明天迴來,咱們好好坐坐。”

    “好。你也休息。”

    “好了,明天見!”

    “明天見!”方知春心虛得像罪犯一樣,好不容易等到他結束了審問。

    “唉,今夜又多了一個失眠的人。”李英蓮歎息著。

    “豈止是多了一個呀。”方知春也歎起氣來。

    他們還沒有離開傳達室,電話鈴又響了。

    這一次是程世豪打的。他告訴方知春,剛才胡成萬給他家打了電話,是何霞接的。他在專門詢問與侯興吃飯的事,何霞不知其中利害,無意中在電話裏把吃飯的事全給捅了出去。

    “讓何霞接電話。”李英蓮接過電話,讓何霞通話。

    “何霞,胡成萬聽罷你的話後情緒怎麽樣?”

    “不怎麽好,隻輕聲說了句‘明白了’,就掛斷了電話。”

    “哦。一切等明天再說吧。”

    真是好吃難消化。這天晚上,除了還蒙在鼓裏的方潤芝外,幾個接受侯興邀請的人都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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