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淵在半夜時醒來,他見守在一邊的柳辰滿臉擔心懊惱之色,低聲道:“讓彥青過來。”


    “少爺,太晚了,有事明日再說,這次帶出了你肺腑的舊患,你要安心休養!”


    紹淵沒有勉強,道:“先別告訴張大哥。”


    “少爺胸口疼得厲害嗎?”


    紹淵微閉了雙目,沉默了片刻,道:“想辦法讓我盡快好起來,這段時間,我不能病倒。”


    第二日,文楊一行浩浩蕩蕩的迴來了,襄陽城頭上,多了六十多顆血淋淋的人頭,讓近來幾次易主,卻其實並未多見血腥的襄陽民眾噤若寒蟬。


    受張霸之命潛藏於襄陽的小米等人也聽到了風聲,個個心如刀絞,心中的迷茫惶恐更甚。


    小米強自鎮定的安撫好大家,帶人外出打探消息。


    彥青輕輕的推開了紹淵的房門,以眼神詢問情況,柳辰點了點頭,低聲道:“少爺,彥青迴來了。”


    “扶我起來。”紹淵睜開了雙眼,眉心始終微蹙,坐起時,更是忍不住用手按壓胸口。


    “公子,你交代的事,我都安排了,蘇順先行迴新野,將水藻交由夫人照顧,給長安甄夫人的信也已發出,隨後我帶公子的親筆疏奏過去,配合甄夫人和解憂一起行動。文楊的夫人,司馬家大小姐現居於司馬府中,我讓素恆想辦法通過司馬洪幼子將消息遞到司馬大小姐手中,此女強勢剛烈,必然不會輕放,宏泰村的顔氏處,我已派人前往監看。羊牧那裏,我請張將軍寫了封信,比我們傳訊有用。”


    “你現在是我親隨,不可隨意離開。長安,你不能去,你也去不了,讓柳辰去吧!”


    “我知自己武藝低微,出襄陽會有風險,本也是想讓柳大哥去的,隻是,您病了,我不放心。”


    “我不要緊,有事讓仲英多跑幾趟吧。到了長安後如何作為,你和柳辰細細推演,此事隻許成,不許敗!”


    “公子放心。”彥青又自懷中取出一張帖子,道:“二月十六趙雷為文楊辦慶功宴,他給公子也下了帖,要迴了嗎?”


    紹淵接過帖子,扯出一個涼涼的笑,“慶功宴?真是恬不知恥,我倒要去看看他的嘴臉!”


    “可您……是,我和風樅陪您去!”


    慶功宴午時開始,剛過巳時,霍岍月卻已到了民居,親自來接。


    天陰陰的,似乎要下雪。紹淵今日穿著極為惹眼,金冠玉簪,冠頂鑲有三顆龍眼大小的東珠,螢光流轉,腰係鏤金嵌玉的蹀躞,外披金絲紋繡、貂毛帷帽的大氅。霍岍月眼前一亮。


    “勞霍校尉親來相迎,左某惶恐。”


    “文將軍聽說侯爺幾日前犯了舊疾,實在憂心,便派了下官過來護送,今日看侯爺這臉色,想來身體已好多了。”


    “謝兩位掛念,校尉大人這麽早來,可是還有其他安排?”


    “侯爺曾說,襄陽風情殊異,隻是入了城後,文將軍與我一直俗務纏身,還未及盡一盡地主之誼,今日便早些過來,也好帶侯爺轉轉,圓一圓侯爺對襄陽風情的向往!”


    越近城牆便越熱鬧,懸掛於城樓上的人頭被凍得變了色,仍可分辨麵貌,均表情猙獰。


    紹淵神色漠然,拾階而上的腳步卻越來越慢,臉色也漸漸蒼白,彥青緊跟在他身邊,托扶住他的右臂。


    “侯爺怎麽了?同情賊人?”


    “亂世之中,命如草芥,我又如何同情得過來?”他的語氣也甚是漠然,“隻是有些累了!”


    街邊的人群中,小米也在,他糾結了好幾日,終於鼓起勇氣來看那人頭,分辨著其中有沒有自己的袍澤兄弟,卻沒有見到一個熟悉的麵孔,正滿心疑竇之時,一個世家貴公子打扮的身影入了他的眼簾,那眉眼,就是先生,可那打扮,又與先生天差地別。


    紹淵的視線掃過小米,微微定了下,分明沒有表情,也沒有言語、動作,小米的心卻在一瞬之間定了下來,“先生迴來了!有方向了!有力量了!”他拉了拉同伴,往後退了兩步,隱入了人群之中。


    騰家父子的頭隔得甚遠,能看出來,他們死亡之時的恐懼和驚愕,騰家父親被剔去濃密胡須的臉上,又有胡須密密的長了出來,如同春日裏才破土而出的小草……紹淵突然之間失了力氣,腿一軟,幾乎摔倒,風樅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與彥青一起扶住。


    “主人!”


    “藥給我。”


    彥青自隨身的瓷瓶中倒出灰白兩粒藥丸,服藥之後,紹淵在街邊的瓦舍中歇了片刻,臉色便恢複了過來。彥青卻有些憂心,白色藥丸是對症的,灰色藥丸卻是止痛的,於身體並無益處。隻是出來前公子嚴令過,不敢違逆!


    慶功宴上,趙雷、文楊相互恭維,歌功頌德,紹淵含笑聆聽,態度雍容!


    不知是那方三足琉璃硯的作用,還是紹淵的世家氣度讓趙雷欣賞,趙雷對紹淵甚是親近。他居然知道紹淵召華仁堂大夫看診的事,席間便關心了他的恢複情況!紹淵趁機提出想迴大邑之事,趙雷卻顧左右而言他,言下之意,何時離開,還是要看文楊的意思,紹淵笑笑便不再追問。


    一直到快結束時,紹淵都沒有主動搭理文楊,卻不想,文楊最後將話題轉到了他身上,他舉杯到了紹淵案前,笑道,“當日在船上,侯爺曾說借居島上幾日,未見得嫌疑之人,可賊人確實是在島上擒獲,個個都是亡命之徒,寧死不降,實在可惜!”


    “將軍目賽鷹隼,嗅超黃耳1,術業專攻,左某自然遠遠不及!”紹淵跪坐於案後,沒有起來,笑容亦非常疏離。


    趙雷卻心中暗笑,這個安西候,罵人不帶髒字,這豈不是說文楊是畜牲!


    文楊自然也聽出了話裏的諷刺意味,不過他奴隸出生,自小便受盡屈辱,這樣的暗諷對他自然毫無影響。


    “侯爺謬讚了,來,我敬你一杯!”


    紹淵雙手放在膝蓋之上,沒有舉杯,隻是神情淡淡的道:“將軍見諒,左某今日不便飲酒!”隨後他身體向左側了側,對趙雷行了一禮,“大人,沐安要失禮了,我覺身體不適,請允我提前離席!”


    而屋外,陰沉了幾日的天已悉悉索索的飄起雪來!


    注釋1黃耳:狗的別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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