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反噬


    鄧禹於當日醒來,雖還虛弱,但精神並不萎靡,右腿傷處也不如剛開始那般的嚇人。


    紹淵的情況卻並不太好,高熱不退,一直未醒,劉秀在一旁幹著急,“怎麽會這樣?”


    “也不光是因為風寒。”鑫雲秀氣的眉毛皺著,想了想說:“阿淵和我說過,他自小便對吉兇有著神奇的感應,有一迴他父親要出門,阿淵突然讓父親不要靠近水,如果實在無法避開,一定要帶個水性好的隨從。那日父親果然在過橋時被一莽夫撞下水去,幸好隨從救援及時,可阿淵卻隨之三天高熱,當時不知因何高熱,馬師叔就當是風寒治的,再後來類似的事情又發生了好幾次。長大後,阿淵覺得,這樣的生病可能與他動用這種能力有關。阿淵師從幽穀散人後,散人曾告誡阿淵,非到萬不得已還是少用為佳。近年來,阿淵極少卜卦,大都也是因為這個。”


    一旁的劉秀聽著,隱隱想起紹淵幼時確實有過好幾次莫名的風寒。不過當時隻當他年幼體弱,也並未多想,經鑫雲這一提醒,倒是了然,一時不知說些什麽,隻好用手摸了摸紹淵依舊滾燙的額頭。


    “你也別太擔心了!”鑫雲又勸了句,“阿淵不會有事的。卜卦雖有反噬,但症狀已一次比一次輕了,我覺得也許等阿淵年歲再大些,就不再反噬了。你累了一天,昨晚又沒睡,先去休息吧,若你也病了,可如何是好,阿淵這兒,有我守著,你放心吧。”


    劉秀一夜未眠,今日又半日奔波,確實累得很,隻得迴房休息去了。


    等柳辰從安定郡風塵仆仆快馬趕迴,興致勃勃的直奔風閣,欲將安定郡之事詳細匯報,卻見風閣中隻無憂一人。


    “少爺呢?外出了嗎?”


    “公子病了,夫人說要靜養。”無憂悶悶的迴答。


    “怎麽又……”柳辰歎了一聲,轉身離去。


    竹樓之中,鑫雲將臥室的幾扇窗戶打開,春天和煦的風帶著竹的清新,花的淡香,從窗外吹了進來。


    紹淵的體溫已恢複了正常,此時正坐著,看著開窗後就站在窗口的鑫雲的背影說:“雲兒,別忙了,我們說說話吧!”


    雖已成婚好幾個月,但鑫雲一如少女般嬌俏,此時迴頭,臉上卻帶著薄愁和哀怨。她沒有說話,緩步移至榻邊,與紹淵向自己伸來的手相握。


    紹淵掌心和手臂上有一些細小的劃痕,都小心地抹過藥膏。鑫雲就勢坐在榻邊,雙目垂視著紹淵的手掌。


    “又讓你擔心了,真對不起!”紹淵將手掌翻了一下,把鑫雲的手合於掌心。


    鑫雲將自己的手抽迴,放到了紹淵的腰上,把身體靠到了紹淵的懷中,臉貼著他的肩頭,不語不動。


    紹淵卻感覺到左肩的衣服被慢慢打濕,淚水在他肩頭暈開,他心中一痛,雙手緊緊的抱住鑫雲。


    每次看到他毫無知覺的躺著時,那種焦急,那種無助,那種恐懼,有誰可以分擔?


    在旁人眼中自己是素有盛名的少年神醫,可自己還是他的妻子!


    能把壓力給誰呢?


    給無憂他們嗎?可他們視自己為堅壁。


    給阿淵嗎?


    可他早已背負了那麽多,那麽多!


    鑫雲無聲的流了一會兒淚,似乎要將自己的無助,全數散去。


    “雲兒――”感覺到懷中之人情緒漸漸穩定,紹淵又喊了一聲。


    “嗯。”鑫雲輕輕應了聲,又在他懷裏呆了一會兒,才直起身子來,臉上的淚痕已拭淨,雙眼稍有紅腫,“阿淵,精神好些了吧,我扶你起來走走,今天是個好天呢。”


    “好,剛才早餐我吃了很多,想起來消消食,就怕你不讓。”


    又加了件外衣,鑫雲扶著紹淵準備出門,柳辰已匆匆地推門進來了。


    “少爺,我迴來了。”


    “一路上尚平安吧!辛苦了。”紹淵看到柳辰一身風塵,又說:“先去洗漱休息一下,再看看小南和小寶,這幾天小寶不舒服,小南累壞了,把家裏安置好了,再到風閣等我。你此行的情況,我大概也能猜到幾分。”


    “少爺,你身體還好吧?”柳辰看著紹淵蒼白的臉色,問道。


    “已經大好了,你先去吧。”


    臨山居客院中住著的,自是劉秀和鄧禹。鄧禹正百般無聊的躺在榻上,他生性好動,哪裏閑得住,可是右腿重傷,隻能如此。


    “叔叔,我快無聊死了,你想個辦法吧!”還沒進門,便聽到鄧禹中氣十足的聲音,恢複力驚人,這才兩天時間,聲音裏已絲毫聽不出虛弱來,兩人相視一笑,挑簾而入。


    “看你下次發脾氣還亂跑不!”劉秀道,看著鄧禹精神恢複,他也有了開玩笑的心情。


    “是你亂冤枉人,我才發……”說到此處,鄧禹看到了挑簾而入的兩人,止住了話頭,換上了一絲抱歉的笑容,“表哥,表嫂你們來了!”


    原本背門而坐的劉秀也迴身,站了起來,迎到了門口,“快過來坐下。”


    鑫雲說:“表弟,你別亂動,小心傷處。”


    鄧禹立即乖乖的躺好,再沒敢亂動。


    “剛才紹湛說要來陪你,我還怕你精神不濟,沒有允許,看來是我多慮了。小四,去請二少爺過來吧。鄧禹,你要多注意,不要仗著身體底子好,就不在意,尤其是你的腿。”紹淵溫言道。


    某些遺憾,一旦造成,便是一生的傷痛,健康這個東西,擁有時不覺得如何,可萬一失去,便再無力挽迴……紹淵將手覆於左胸之上,看著鄧禹,心中絕不願眼前這意氣少年步自己的後塵。


    一邊的劉秀、鑫雲自是懂得了紹淵言中之意,鄧禹雖不明白,卻看到紹淵眼中淡淡的傷懷,下意識的點頭應道:“表哥,你放心。我會小心的。”


    鄧禹、劉秀都是極善言之人,幾人在室內品茗聊天,話題涉獵很廣,時間過得飛快。


    鄧禹對紹淵心中原本有的一些不屑,在紹淵於深溝中將自己救迴後已消了許多,今日一番對談,才發現對方單薄瘦弱的身軀中所蘊含的才華,遠勝自己十倍,對他不禁傾佩了起來,心中更覺過意不去。


    “表哥,這段時間我對你多有不敬,我覺得很是……”鄧禹紅著臉,又一次向紹淵道歉道,“還害得你病了一場,表哥不怪我吧!”


    紹淵輕輕擺了擺手,“鄧禹,道歉的話你已經說了三迴了,你並沒做錯什麽,更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此番之事,是你命中的劫數,又焉知它不是我命中的劫數。那日為尋你的方位,我從文叔處得了你的生辰,給你卜了一卦。此次劫難之後,你將一生順遂,位極人臣,得主君倚重,受萬民景仰,鄧禹,你可信我?”


    紹淵聲音不高,所說內容卻將鄧禹驚得雙目圓睜,差一點從榻上摔了下來。


    看著鄧禹吃驚的樣子,紹淵又語音一轉,道:“不過,你這急躁的脾氣,是該改改了,身為男子不可沒有血性,可也不能失於莽撞,你可知道!”


    紹淵離開時,劉秀也隨他出來,將房間留給了鄧禹和紹湛,兩個少年很快就聊到了一處。


    “安兒,你和鄧禹說那些做什麽,他本就自視極高,這樣一來更難安於平凡了,對他怕是沒有好處吧。”


    “文叔,那話我可不是恭維他的。他絕非平凡之輩,之後自有他的際遇,你不用替他擔心。”紹淵語氣很清淡的說著。


    他鑫雲並肩而行,劉秀落後了他們兩三步,沿著園中曲折的路徑慢慢走著,不知想起了什麽,長歎了口氣,道:“可惜,我始終算不出你我的未來!”


    “費那心神做什麽啊?你便是思慮太多,才總養不好身子。”劉秀極快地反問一句,又以非常正式的語氣說:“再說了,要知道未來做什麽,我們就這樣認真努力的過著就行了。知道而無法改變,還不如不知道呢!”


    “劉大哥說的極是,阿淵,那些無力改變的事,有些既成事實的事,你盡快放下,不要再為此多費一點心力了。”扶著紹淵的鑫雲接口道。


    紹淵輕輕迴握了鑫雲的手臂,停下腳步,迴頭對劉秀說:“文叔,我總是會深陷局中無以自拔,也幸好有你們時時提點。你快迴去補個眠吧,看你的臉色。”


    劉秀輕輕笑了下,沒有再說什麽,轉身迴去了。


    “雲兒,陪我到涼亭去坐坐。”紹淵指著不遠處的涼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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