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被圈養在一個大院子裏。


    伺候嬤嬤說我的母親是有錢人的外室,我是見不得光的小野種。


    幼時的我哭著找母親求證,母親隻是心疼的摸著我的頭說:我們令儀不是野種,是公主。


    她說我的父親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但我知道即便如此,我也是一個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孩子,我的母親因我受困,我的父親憎惡我,因為我是他犯錯的證據。


    那年凜冬,母親著一身水藍色舞裙在月夜下的冰麵上跳了一支驚鴻舞,讓原本飲了酒的父親犯了錯,這才有了我。


    從我記事起,我就身在這個深宅大院裏,我的母親日日在門前等著,我知道她在等我那從未謀麵的父親,她那樣執著,總覺得父親會來看她,便每日打扮的漂漂亮亮在湖心亭裏跳舞,期待著哪日父親來時能再次被她吸引。


    她那麽想做父親的妃子,想要父親的愛,我想她應該是中了男人的毒,如我所料,她沒有等來父親,隻等來了一杯毒酒。


    那天,她瘋癲大笑,一口飲下那毒酒後就開始跳舞,那是她最後一支舞,祭奠已死的心。


    她說:令儀啊,千萬不要像母親一樣,永遠不要輕易把心交給一個男人。


    曾經,為了幫那個她永遠等不到的男人奪權,母親出賣了自己身體替他拿到了兵權,還天真的以為對方真的會許她皇後之位,可哪個皇後能是個舞姬?他有正室妻子啊,我可憐的母親,真的很傻。


    我抱著母親的屍身放聲大哭,她雖傻,但她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那個人遠遠的站在成蔭的柳樹下,我與他遙遙對望了一眼,他連一句話都沒有同我說就走了。


    我甚至沒看清他的臉···


    我想他一定很討厭我,連一句話都不想跟我說。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也是最後一次。


    母親死後,我像個金絲雀一般被禁錮在這小小的一方院落,隻能獨自空望著天空浮雲,日子過的枯燥無味,險些把我憋出毛病。


    後來,有個如春日般絢爛的少年闖進了我的院子,我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外麵那麽多人,他卻能溜進來。


    那個少年說他是我的哥哥,他用各種好玩的糖人哄了我叫他哥哥。


    他笑起來很好看,像糖人一樣甜,他說我是他唯一的妹妹,我們是親人,血脈相連的親人。


    他隔三差五的來,給我帶話本子,給我帶糖人,給我帶各種好吃好玩的,跟我說外麵的世界是怎麽樣的。


    他說總有一天,他要帶我離開這個牢籠的,去外麵的世界好好看看。


    我對他防備的緊,始終與他不親近,可他好像一點不在意,隻是一如既往的對我好。


    有一次,我生病了,燒了一整晚,做了一整晚的噩夢,我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去。


    醒來時,少年守在我床邊,眉眼間有些憔悴。


    見我醒來,他綻放出一個明亮的笑容,那一刻,好像整個世界都亮了。


    真好,這個世界還有人在意我。


    後來,他會在我床邊給我講故事,還會給我講解那些我看不懂的兵書。


    我每天盼著他來,可他好像越來越忙,他說他要去打仗了。


    他身上的盔甲看起來好重,頭盔好大。


    他說男兒自當保家衛國。


    我感覺他每次來的時候都比上一次黑了許多。


    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臉上沒了以往的笑容。


    他說:令儀,哥哥又要去打仗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來,哥哥讓你三哥來陪你好不好?


    我搖頭,我不知道誰是三哥,我隻想要他,我拉住他的手臂,問他能不能跟他一起去打仗。


    他把手上的那串赤玉佛珠拆了一顆給我,他說:此珠為證,哥哥一定迴來。


    最後,他笑的勉強,說:令儀要乖,等哥哥凱旋歸來就帶你走。


    他走的時候,我好難過,我感覺他要拋棄我了,像母親一樣,走了就不迴來了。


    我一個人哭了好久,直到有個人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我淚眼模糊的抬頭看那人,那人的眉眼有一點像哥哥,可也隻是一點,他沒有哥哥那般明亮的笑容,他直勾勾的盯著我,什麽也不說。


    我知道這個人就是哥哥說的那個“三哥”。


    我不喜歡三哥,他很奇怪,他總盯著我看,他笨拙的學著哥哥給我買糖人,給我講外麵的事,可我不喜歡他講的事,我不關心哪家小姐跟哪家公子結親,也不關心哪家的小妾跟奸夫跑了。


    我不喜歡他說的那些讓人不舒服的笑話,我覺得他很傻。


    我很想念哥哥,哥哥總喜歡說那個很厲害的姐姐是怎麽把仗勢欺人的地痞流氓打的跪地求饒,他總把一個叫君山的少年誇的天上有地下無,還會把那個人的詩集拿給我看。


    我憧憬著他們的故事,也向往著他們的生活,眼裏有山河,心中有所愛,這才是人生。


    我坐在從前母親坐的那個亭子裏等著哥哥凱旋歸來。


    可是,哥哥這次去了好久啊,我每天在院子裏等著,池子裏的紅蓮都結了蓮蓬,他還沒迴來。


    我好怕等我死了他還沒迴來。


    等人的日子好難熬,我隻能讓自己忙起來,書架上的書我都被背熟了,母親教的舞我都跳煩了,新曲都學了好多,就等哥哥迴來了我跳給他看。


    三哥來的時候就哄著我跳舞給他看,我不喜歡在他麵前跳舞,我不喜歡他總是盯著我看,我對他很冷淡,可他好像永遠看不到我對他的疏離,總是像牛皮糖一樣粘著我,我被他煩的不行了,就敷衍的跳一支打發他走。


    哥哥的死訊傳來的時候,剛過完年不久。


    三哥帶了一群人闖進院子,他拉著我就往外走,我很害怕,我迴頭看,我的院子已經起了火,我看到三哥帶來的人把那些伺候了我十幾年的奴仆都殺了,血流成河···


    三哥把我藏在了另一個小院子裏,說讓我在那裏等他,等他把外麵的事都處理完了就帶我離開,說以後再也不跟我分開。


    我更害怕了,我真的不喜歡三哥,所以,等他走了之後,我逃了。


    哥哥說他是太子,住在東宮裏,我要去找他。


    我費了好大勁才找到東宮,可三哥也找到了我。


    三哥把我帶迴了那個小院子,我很生氣,我推了他,表示我要去找哥哥。


    三哥把我抱進懷裏,他說蕭容玉死了,我找不到他了。


    他說,不想我當他妹妹,他要我改名字,要我當他妃子,他說他會獨寵我一人。


    我更生氣了,我推開他,動手打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動手打人,那一巴掌我是用了全力,我隻是被囚禁了,不是沒腦子,我讀過書,我知道天理人倫,而三哥卻把我當傻子。


    真可笑啊,我的讀的書比他多,知道的比他多,他卻想哄騙我。


    我倔強的表示要去找哥哥。


    三哥第一次對我生氣,他臉紅脖子粗的對我吼:蕭容玉死了,敖登殺了他,他被人砍死了,血肉模糊,死了!迴不來了,你懂不懂?!


    他生怕我不懂什麽是死了,一個勁的吼。


    我看著他紅了眼,看著他那雙眼睛蓄滿了淚水。


    我好難過,我的哥哥死了,我唯一的親人死了,可他說過讓我等他迴來,我一直在等啊,他怎麽就不迴來了?


    三哥哭著跪在我麵前,他一遍遍的說著對不起,他說他真的不想當我哥。


    我想,他也不配當我哥。


    我拿燭台打暈了他,換了他的衣服,抹髒了臉,拿了他的錢逃了,我要去找哥哥,我不信我的哥哥死了。


    可我還沒出皇城就被人一麻袋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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