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明顯是來勢洶洶,早有準備,月離被那兩個嬤嬤壓著跪伏在地上,腦袋猛地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她隻覺得頭暈了一瞬,眼前驟然發黑,還未待她強行睜開眼,耳邊傳來了鶯兒驚慌的哭聲。


    鶯兒也被兩個宮女一左一右壓著,眼睛看見月離腦袋觸地,那麽沉悶的一聲不僅將她嚇了一跳,更是將殿內的宮妃都嚇著了。


    “娘娘!”她驚叫一聲。


    月離被她喊得後背一哆嗦,想到了什麽,將計就計渾身軟倒,閉著眼裝暈過去。


    兩個嬤嬤壓著她的肩膀,本來還覺得應當沒出事,她們都是宮裏的老人了,手底下自然有分寸,那一聲悶響也不大,怎麽可能出問題。


    但是隨之而來便察覺到手底下月離的身子軟了起來,好似直接暈倒了一般。


    她們就愣了一時片刻,彼此暗中對視一眼,還未說話,門外走進來一人,腳步有些亂,進門都沒顧得上行禮,眼看著月離暈倒在地,慌張地哎喲一聲。


    李知一進門便看見這一幕,當即嚇得魂都丟了一半,忙上前,匆匆指揮著人把那兩個不懂規矩的嬤嬤拉開。


    他出現在這裏的這番舉動讓陳皇後變了臉色,在她身側的文秀皺著眉開口:“李公公此舉是作何緣故,月充儀以下犯上,是皇後娘娘罰她跪,公公是想違令不成。”


    李公公在給鶯兒使眼色讓她看顧著些她家娘娘,轉過頭時朝著陳皇後彎身行禮:“奴才萬萬不敢違了皇後娘娘的令,隻是皇上讓奴才過來把充儀娘娘叫去乾德殿伴駕,奴才哪敢抗旨啊。”


    他覥著臉笑,頗有些為難地看一眼陳皇後,又看著被鶯兒護著的月離,緩聲道:“娘娘您看,如今這充儀娘娘昏迷不醒,奴才怎麽好去交差。”


    陳皇後輕輕冷嘲了一聲,淡淡垂下眸看了看躺著似無知覺的月離,悠悠開口:“既然月充儀暈了,便拿盆冷水來,潑醒了讓她跟著你去便是。”


    “文秀。”她喊了一聲。


    李知心裏頭是七上八下,心道若是這一盆水真潑下去了,他不被皇上扒一層皮才怪。


    想到這裏,他忙看一眼月離,忽地驚聲:“呀——充儀娘娘這額頭的紅痕是怎麽迴事,這可不能讓皇上瞧見了。”


    眾人的目光順過去,看見了那白淨無瑕的麵容上一點醒目的紅痕。


    如嬪開了口:“李公公說的這是什麽話,月充儀不知在哪兒自己撞到了頭還能冤到旁人身上不成?”


    甘婕妤氣定神閑地瞥過去一眼,笑:“如嬪娘娘可說錯了,在座都有眼睛看著的,難不成充儀娘娘是傻的,故意往地上撞?”


    “甘婕妤,別仗著你是大將軍的妹妹便口無遮攔的胡亂說話,本宮說話自有本宮的道理,豈容得了你插嘴!”如嬪冷眸如箭,說話聲音不大,卻藏不住鋒芒。


    甘婕妤卻笑了:“娘娘好生放肆,如今是在皇後娘娘的宮中娘娘尚敢自稱‘本宮’,在自己宮中豈不是更大膽了。”


    如嬪被她的話繞進去,睜大眼從座椅上站起身,手指著甘婕妤,還未說話便被陳皇後打斷。


    “夠了!”


    如嬪這才迴過神來,她連忙躬身朝著主位的陳皇後跪下行了一禮,道:“娘娘,臣妾萬萬不敢有這種意思,都是甘婕妤、是甘婕妤她故意引臣妾說那些話出來——”


    陳皇後臉色有些沉,她直接沒搭理如嬪,而是看著下方還昏迷著的月離,片刻後鬆了口:“既然是皇上要讓月充儀伴駕,如今月充儀身體不適,便先送迴瀾月閣吧,皇上那兒自有本宮去說明。”


    其實要說明又怎會那麽容易,想著陳皇後在皇上麵前一向是不得臉的,李知心中自然知曉這事不可能善了。


    他應了一聲,著人抬來了軟轎把月充儀送迴瀾月閣中。


    月離上了轎子,本來還想一路裝暈迴去,誰知道鶯兒的低泣聲在耳邊就沒斷過。


    她無奈地微微睜眼,伸手率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鶯兒在淚眼模糊中看見她醒了,剛驚喜一下,正準備說話便看見月離的手勢,忙重重點了頭,不再發出聲音。


    月離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把眼睛閉上。


    到瀾月閣的時候月離是被宮人們扶進去的,太醫候在外殿,沒有半分猶豫,上前替她診脈。


    乾德殿內,打扇的宮人一左一右低著頭沒敢發出一點別的動靜。


    李知迴道:“迴皇上,奴才到的時候就看見兩個嬤嬤壓著充儀娘娘跪在地上,娘娘已經暈過去了。”


    宋玄眼眸輕輕落在書冊上,掃過那紙張上的字跡,好似沒把李知的話放進心裏。


    “奴才同皇後娘娘說了是皇上要充儀主子伴駕,皇後娘娘還說要把人潑醒了送過來。”


    “那兩個嬤嬤傷著了充儀主子,太醫說充儀主子是受了驚嚇,額上的撞傷擦過幾天藥便好了。”


    話說到這裏,李知沒有聽見宋玄有半點反應,他等了片刻,依舊沒有聽到翻書頁的聲音,殿內的氣氛陡然變得沉靜而可怕起來。


    直到書冊落迴桌上發出一聲響,李知忙跪下,腦袋磕在地上,等著宋玄的命令。


    “皇後既然喜歡看人跪,那就讓她身邊那兩個老婦跪著磕頭。”


    宋玄瞥了一眼天色,淡淡說:“磕到明日的這個時辰。”


    李知心中暗自唏噓一陣,磕頭磕到明日,隻怕是頭都要爛了吧。


    他恭敬地迴了聲是。


    月離本來是在裝暈,誰知道一躺在床上便是真的有些暈了,左右陳皇後也不會在這個時辰再來找她麻煩,她便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隻覺得腦袋脹疼,額角太陽穴一跳一跳的。


    她喚人進來。


    進來的是佩蘭,她帶著幾個小宮女伺候著月離起身洗漱,臉上神情帶了些爽快又有些畏懼的複雜。


    “怎麽了?”月離問她。


    佩蘭替她仔細上了藥,小聲道:“娘娘先前在睡覺不知道,乾德殿那邊傳了旨,叫皇後娘娘身邊的那兩個嬤嬤在未央宮前跪著磕頭,聽說要磕到明日清晨。”


    “啊?”月離訝然,忽地輕輕吸了一口氣,扭頭去看向鏡中。


    她額頭上撞到的那一塊紅痕已經變得青烏,甚是明顯地占據了她臉上的一塊地盤,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卻又格外惹人憐憫。


    她反應過來,問:“陛下這是在替我出氣?”


    其實不見得,可能也會是因為陳皇後挑戰了帝王的威嚴,所以才叫宋玄發怒懲處了那兩個嬤嬤。


    佩蘭卻覺得皇上都做得這麽明顯了怎麽可能不是為了月離?


    不過她也有些擔憂,手指輕柔地將藥膏抹開,低聲道:“娘娘,皇上這般不給皇後娘娘麵子,隻怕是皇後娘娘會更加記恨您。”


    “您得萬事多加小心才行。”


    這些事情月離怎麽可能自己不明白,她微微抬頭看著額頭的青烏,輕輕唿出一口氣。


    下午時甘婕妤來了。


    這還是甘婕妤第一次主動來她這瀾月閣,月離有些驚訝,讓人去準備了點心。


    “嘖嘖,瞧你這額頭,都青成什麽樣了。”甘婕妤一進來便沒打招唿,一眼看見了月離頭上的傷,歎了一聲。


    她們雖交往不深,但誠心而言,月離不覺得她是個有壞心思的人,今日上午她還幫著說了話,得罪了如嬪,這份情月離不得不記住。


    想到這些,月離伸手想摸一摸傷處,被甘婕妤攔了下來:“這烏青可不能亂摸,待會兒越摸越嚴重了。”


    “噢。”


    甘婕妤喝了口茶,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忽地輕笑,說:“陛下答應了讓你去行宮避暑?”


    月離微微捏緊了手,不知道她是從哪兒知曉的消息,明明自己誰也沒告訴過。


    “你不用緊張,我不過是隨口一說,去便去,不去便不去,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她說著,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麵,又問,“你虛歲十七,幾月生的?”


    “怎麽了?”月離被突然問到生辰,神情稍有些變化,很快便又反應過來,“我是三月生的。”


    “那我還比你大一些,我是二月,按年紀,你合該喚我一聲姐姐。”隻不過在這宮中又哪能以年紀來說話呢。


    月離的眸子清亮,長睫微顫,注視著甘婕妤,心裏有些沒譜了,她不懂甘婕妤是什麽意思,卻莫名覺得她像一個人。


    琢磨了片刻,兩人沉默著,甘婕妤又開了口:“行宮夜裏天涼,娘娘要記得帶些厚衣裳才是。


    月離微微笑著點了點頭,順著她的話說:“之前是聽人說過這件事,隻是我想著麻煩,沒放在心上,可能之後讓她們準備一些。”


    “聽說蘇才人準備在端陽宴上為陛下獻舞,娘娘可知道?”


    月離輕輕皺起眉頭,她知道蘇才人會跳舞,之前那次還被她攔了下來,隻是這在宴上跳舞是想出風頭麽?


    她搖了搖頭,換來甘婕妤輕笑了一聲:“娘娘不必思慮那麽多,她既想出這個風頭便讓她盡興,娘娘隻待等著看便是了。”


    她話裏有話,月離聽得清清楚楚,微微啟唇想要說些什麽,卻最後把嘴巴閉上,忽然有些期待了。


    又坐了會兒喝了幾口茶,甘婕妤起身走了。


    晚膳時分宋玄過來了。


    月離遠遠瞧見他,心中有些氣悶,稍偏了點頭,將沒有傷處的那半張臉露給宋玄看,矮身行了個禮。


    她站在門前,穿著月牙白的薄衫,剛沐浴後頭發隻留一支銀釵固住,側過來的那半張臉依稀可見嬌豔的緋色,夕陽與夜幕的微光將她籠罩著,像是林中仙。


    宋玄微微彎身抬起她的下巴,側過去看了看她的額頭,在看見那一團明顯的烏青時臉色稍沉。


    “陛下可是心疼妾身了?”月離被他抬著下巴審視著,說話間帶著一些流露出的委屈。


    都怪宋玄,昨日拉著她那般,害得她到了皇後宮中還差點被冠上一個妖妃的名號,想想這些月離都覺得後怕,幸好她還記得之前皇後說了什麽,不然的話這句妖妃隻怕多多少少都要往她頭上放。


    宋玄被她質問著,微微皺起眉,鬆了手,繞過她進了殿內。


    殿內是早已準備好的茶水,內府的人知道她受寵,所以送來的茶葉都是宋玄平日裏常喝的。


    看著月離倔強地站在門口不動,宋玄喝完了半杯茶水,終是無奈地叫她過來。


    月離看他一眼,往前走了三步,離他還有些距離。


    宋玄放下茶盞,仔細打量著那張愈漸委屈的小臉,月離的眼眶儼然已經紅了起來,襯得額上的烏青更加嚴重。


    他手指輕點了一下桌麵,伸手往前勾住了月離的腰身,將她強行拉到了自己身前。


    “是,朕心疼你了。”


    他迴了月離之前的那聲質問,聲音低啞,卻重重地落到了月離的心上,讓她差點心髒都漏了一拍。


    天知道月離是冒了多大的風險去賭宋玄此刻的憐惜,她說那句話時有一半是依著心意說了,另一半便是帶著試探,這麽久了,她想知道自己在宋玄眼中占了幾分的分量。


    在站到門邊時她藏在衣裙下的腳都在輕顫,生怕君威降下便一句話治她一個大不敬之罪。


    如今看來,還好,還好。


    月離低下頭,伸手拿手帕輕輕拂了一下眼尾,額頭那明晃晃的烏青便落入了宋玄眼中。


    她又像是剛反應過來,忙推手要往後退,一隻手捂著臉,聲音帶著泣音,諾諾道:“妾身,如今不好看…陛下莫看了。”


    她那點力氣又如何能掙得開宋玄,不僅被扣住了腰,還被強行抬起臉來,使她不得不麵對著宋玄。


    “沒有不好看,別亂動了,當心碰著。”宋玄好歹柔和了語氣,說完這話安撫著輕輕摸了摸月離的頭發,將她安撫住。


    月離坐在他懷中不再亂動,聽他說完,忽覺心中一片酸澀上湧,眼眶驟然一熱,鼻尖微微發紅,委屈地啞聲低泣,語句模模糊糊,像是從喉嚨裏強行逼出來的一番話:


    “我…不是……妖妃。”


    “我不是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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