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曇鸞伸腳將不遠處的墊子勾了過來,順勢坐在上麵,單腿屈起,一隻手拿著燒雞拄在膝蓋上:“你要這東西做什麽?”


    容羨抿住唇,隻道:“近來時常夢魘,最好是對身體無害,凝神靜氣效用好些的。”


    “這般仔細,可不像是你的性子,”曇鸞嗬嗬一笑,滿臉好奇,“隻怕是給你那家位祖宗用吧。”


    語畢,抬頭就見容羨一雙狐狸眼眯著笑,看的他渾身發毛:“你別對我笑!容郎一笑,山河頃頹。”


    這可不是他信口胡謅,這煞星一笑,準有人要倒黴。


    “行行行,不是你家的,”話落,就見他勾著唇笑的更溫柔了,而他隻覺背後一陣陰風,吹的他當即放下手裏的燒雞,將油漬蹭在裟衣,告饒,“我這就去配。”


    “把手洗幹淨點。”


    “嘿!你這……”曇鸞沒忍住,迴頭怒目指著他,兩人對視間,默默又把脫口而出的話咽了迴去。


    算了,打不過,打不過。


    -


    那邊衛挽迴了扶雲閣,扯了張新的帛布,咬著筆杆,梳理著自己紛雜的思緒。


    容羨暴露一事,想來和蝶骨衛也脫不得關係,往日耳目密報都由蝶甲和驍騎衛首領親自交接,偏偏近日蝶甲被她派到了宋慈那,結果還真就出了岔子。


    如今容羨定然是住不得這裏的,可衛王那邊,也總不能說她一時沒看住讓人跑了。


    北戎、北蜀突襲一事至今還沒有個線索。


    她芙蓉美麵上掛著仔細,一絲不苟的將事細分了個輕重緩急。


    衛挽擱下筆,如今已經戌月了,到了冬月,北邊就要迎來一場大戰,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即便不能拔掉雲陽侯和左師,她也勢必要將田部史拉下馬。


    還有嫂嫂這邊,也要早做打算,否則將來她去了關隘,衛王定會將長嫂和阿贏扣留在衛都。


    北邊戰亂不斷,長嫂又即將臨盆,雁門關並不是一個適合安居的。


    衛挽拿出輿圖,平攤展開,食指沿著衛國城池搜尋,最終定在了中心點上。


    其實武安是個好去處,武安郡守的夫人同長嫂也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定會庇護長嫂平安生子。況且武安富庶,較之周邊城池也更安定,少有戰亂。


    但若是這樣,便少不得要跟長嫂分說清楚來龍去脈,長嫂為人看著溫和,但內心卻是個極為執拗的人。


    衛挽到荊棘院時,許懿禮恰好剛用完安胎藥。


    她搓了搓衣裳,待散了寒意,才抬步進了內堂。


    許懿禮見了衛挽,瞳色一亮:“阿挽。”


    衛挽彎了彎眼眸,屏退了房中服侍的眾人:“長嫂,我有一事,需與你交代。”


    蟄枝端著瓷碗見狀正要打簾而出,卻被衛挽攔了下來:“宋氏全族被斬,想來長嫂略有耳聞。近來朝中動蕩,北邊也不太平,恐會波及淮武王府。”


    “過些日子,我想……借著出城上香為由,將長嫂送至武安,這樣我也安心些。”


    聞言,許懿禮蹙起眉,夾雜了些不滿:“阿挽,我斷不能將你一人溜滯在這虎狼之地,我雖為閨閣燕雀,卻知曉你有淩雲之誌,囚籠鎖不住衛家子女,長嫂的阿挽也注定是在九天遨遊鸞鳳,縱然我力薄微,但也總該讓我陪著你。”


    “長嫂,”衛挽安撫住情緒波動的許懿禮,聲線清澈柔和,“隻有你的絕對安全,阿挽才能大展宏圖。我會將阿贏帶在身邊,長嫂別怪我,隻是阿贏身為衛家兒郎,曆練不可或缺。”


    “你這叫什麽話!阿贏自蹣跚學步以來,就尤愛亦步亦縐跟在你身後,說是你養大的都不為過。你將他帶在身邊自是並無不妥,我隻恨沒將他早些生來為你分憂,護佑你安危。”


    許懿禮牽著衛挽,端柔的臉龐也沾染了些堅韌,她知曉阿挽的性格,但凡是阿挽決定的事,甚少有人能改變,除了那位冠蓋諸國的容氏子。


    從荊棘院出來,衛挽便去了演武場。


    偌大演武場上一個垂髻小兒穩穩的紮著馬步,小兒手腕綁著沙袋,雙手持平端著瓷碗,未溢半分。


    衛般額間的汗滴在輕紗衣裙上,領口早已被汗打濕,黏膩的貼在身上,眸中神色卻是堅毅淩厲。


    在她踏進演武場那一刹那,衛般瞬間偏過了頭,乖戾之氣旋即化為夏日驕陽,和煦耀眼,嗓音甜膩:“小姑姑。”


    她遠山眉微蹙,並未應聲,提步走到衛般身前,若是從前她定會訓斥衛般:習武之人,當靜以修身,儉以養德,戒除殺念。


    可如今,她不會。若是沒有野性,怎麽能成為那鎮山的虎。


    衛挽撫開衛般額間的碎發,抽出袖中絹帕,仔細的擦著上麵細密的汗珠:“阿贏在想什麽?可願意同小姑姑說一說。”


    衛般抬起桃花眼,咬住唇珠:“在想……阿贏本是男兒郎,卻不得不為女嬌娥。那是不是衛家今後,永遠都隻有女嬌娥了。”


    聞言,衛挽一愣,原來阿贏竟然看的這麽通透。


    “阿贏,”她屈膝蹲下,平視衛般那雙怨懟的桃花眼,鳳眸無波無瀾,“不論你是男兒郎,還是女嬌娥,都是我衛家孩兒。你自幼聰穎,五感敏銳,對於兵事天賦卓然,可卻在隻能任你養在晉陽這富貴窩。是小姑姑疏忽了你的想法,從未問過你的意願。”


    衛般搖了搖頭,小手揪住衣線,桃花眸堅定地盯住那芙蓉美麵:“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錯的是這世間道義,錯的是那穩坐高台的掌權人。阿贏從未對小姑姑心生怨懟,是阿贏品性睚眥必報,做不到衛家祖訓的頂天立地。阿贏從來不想成為什麽君子,隻想將他們斬於劍下,還世間一個清白,還世間一個道義。憑什麽為國廝殺妻離子散,卻備受猜疑!憑什麽為民駐守,卻得不到善待!”


    “阿贏從來都知道衛家的期望,是阿贏不想成為眾人期望的模樣,小姑姑以女子之軀獨自在京撐起淮武王府的門楣。”


    “阿贏不想看見小姑姑孤立無援,也不想讓小姑姑隻身一人走在這條注定孤寂的荊棘之路。阿贏也想和小姑姑一同撐起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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