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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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埃爾沒有留下來吃飯,立刻離開屋子走了。他乘車到城裏四處找尋阿納托裏,一想到他,血就湧上心來,唿吸就感到困難。他不在滑雪場,不在吉卜賽人那裏,也不在康莫奈諾那兒。皮埃爾去俱樂部。俱樂部裏一切如舊:會員們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吃飯,他們招唿皮埃爾,談論著社會新聞。一個茶房向他請安,他知道他的熟人和習慣,告訴他已在雅座裏給他留了個位子,米哈伊爾·紮哈雷奇公爵到圖書館去了,巴維爾·基摩費伊奇還沒有來。皮埃爾的一個熟人在談論天氣時問他有沒有聽到阿納托裏誘拐娜塔莎的事,城裏流傳著這消息是否屬實?皮埃爾笑著迴答說,這純屬謠言,因為他剛從羅斯托夫家來。他向人打聽阿納托裏,一個說他還沒有來,另一個說他今天要來吃飯。皮埃爾看著這些不知道他心事的冷漠的人,感到奇怪。他在幾個廳裏轉來轉去,直到客人都上滿了,卻不見阿納托裏,他沒有吃飯就迴家了。


    皮埃爾所找尋的阿納托裏,那天在陶洛霍夫家吃飯,同他商量怎樣補救這件失敗的事。他覺得必須同娜塔莎見一次麵,傍晚他到妹妹家,同她商量怎樣安排這樣一次會麵。皮埃爾跑遍莫斯科沒有找到他,迴到家裏,聽差向他報告說阿納托裏公爵在伯爵夫人那裏。伯爵夫人的客廳裏正高朋滿座。


    皮埃爾迴來後還沒見到過妻子。他走進客廳也沒和她打招唿(此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恨她),一看見阿納托裏就向他走去。


    “哦,皮埃爾!”伯爵夫人走到丈夫麵前說,“你不知道我們的阿納托裏現在的處境……”她說到一半就停住了,因為看見丈夫垂下頭,眼睛發亮,步伐堅決,現出瘋狂和粗野的可怕神態,就像那次同陶洛霍夫決鬥後一樣。


    “你走到哪裏,哪裏就出現傷風敗俗的罪惡。”皮埃爾對妻子說。“阿納托裏,來,我有話同你說。”他用法語說。


    阿納托裏迴頭看了妹妹一眼,乖乖地站起來,準備跟皮埃爾走。皮埃爾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過來,走出屋子。


    “你要是膽敢在我的客廳裏……”海倫喃喃地說,但皮埃爾沒有理她,走了出去。


    阿納托裏像平時一樣雄赳赳地跟在皮埃爾後麵,但臉上現出不安的神色。


    皮埃爾走進書房,關上門,眼睛不看阿納托裏,對他說:


    “你答應娜塔莎伯爵小姐,要和她結婚嗎?你想把她拐走嗎?”


    “老兄,”阿納托裏用法語迴答(他一直都說法語),“你用這樣的語氣審問我,我認為沒有義務迴答。”


    皮埃爾的臉本來已很蒼白,這下子氣得變了樣。他用一隻大手抓住阿納托裏的製服領子,使勁把他搖來晃去,直到阿納托裏臉上現出恐懼的神色。


    “我說,我要同你談談……”皮埃爾重複說。


    “什麽,真是胡鬧。呃?”阿納托裏說,摸摸連呢子一起撕下的領口紐子。


    “你這無賴,壞蛋,我恨不得用這東西砸爛你的腦袋!”皮埃爾說,說得很不自然,因為他說的是法語。他拿起沉重的吸墨器,舉起來威脅,隨即又放迴原處。


    “你答應要同她結婚嗎?”


    “我,我,我沒有想過,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因為……”


    皮埃爾打斷他的話。


    “你有她的信嗎?你有信嗎?”皮埃爾走近阿納托裏,又問。阿納托裏瞧了他一眼,立刻伸手到口袋裏,掏出皮夾子。


    皮埃爾接過遞給他的信,推開一張擋路的桌子,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不用怕。”皮埃爾說,迴答阿納托裏恐懼的神態。“第一,把信給我,”皮埃爾仿佛背書一樣說,“第二,”他停了停繼續說,又站起來在屋子裏踱步,“你明天必須離開莫斯科。”


    “但我怎麽能……”


    “第三,”皮埃爾沒理他,繼續說,“你同伯爵小姐的事,永遠不許再提一個字。這一點,我知道我無法禁止你,但你要是有一點兒良心的話……”皮埃爾默默地在屋裏踱了幾次。阿納托裏坐在桌旁,皺緊眉頭,咬著嘴唇。


    “總之,你必須明白,除了你的快樂之外,還要顧到別人的幸福和安寧,你為了自己尋歡作樂,不惜毀掉人家的一生。拿我老婆那樣的女人取樂,這你有權利,她們知道你想從她們身上得到什麽。她們會用墮落的經驗對付你;但答應同一位姑娘結婚……欺騙她,誘拐她……你怎麽不明白,這就同毆打老人或者孩子一樣卑鄙!”


    皮埃爾沒再說下去,看了看阿納托裏,他的目光已不是憤怒,而是含有詢問的神色。


    “這個我不明白。呃?”阿納托裏說,看到皮埃爾忍住怒氣,膽子大起來。“這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說,眼睛不看皮埃爾,下頦微微打顫,“但您對我使用卑鄙這一類字眼,我作為一個體麵人,可不答應。”


    皮埃爾驚訝地對他望望,不明白他想幹什麽。


    “盡管這隻是我們兩人單獨談話,”阿納托裏繼續說,“可我不能……”


    “那麽,你要我賠禮道歉嗎?”皮埃爾嘲笑說。


    “至少您得收迴您的話。呃?如果您要我照您的意思去辦。呃?”


    “收迴,我收迴,”皮埃爾說,“我請你原諒。”皮埃爾看了看扯下的紐扣,“要是你需要路費……”阿納托裏微微一笑。


    在妻子臉上經常看到的那種無恥的媚笑,又使皮埃爾按捺不住怒氣。


    “哦,你們這夥沒有心肝的下流坯!”皮埃爾說著走出屋去。


    第二天,阿納托裏就到彼得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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