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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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場逃跑中,法國人是在千方百計毀滅自己。從轉到卡盧加大道到統帥丟下軍隊逃跑,他們沒有一個行動具有絲毫意義。對這一階段的戰事,史學家總不能把群眾的行動歸因於一個人的意誌而對這次退卻任意描寫吧。但事實並非如此。關於這次戰爭,史學家的著作汗牛充棟,一再描述拿破侖的決策和他那深謀遠慮的計劃,他用兵的神奇本領,以及他的元帥們的天才部署。


    從馬洛雅羅斯拉韋茨退卻時,他麵前擺著一條通往糧草充足地區的道路,同時還有一條平行的道路可走,也就是後來庫圖佐夫追擊他的那條路,但他卻毫無必要地走一條貧困難行的道路,而史學家卻認為這是深謀遠慮的結果。他從斯摩棱斯克撤退到奧爾沙,也被說成是深謀遠慮的行為。再有,他在克拉斯諾耶的行為則被說成是英雄之舉,據說他準備在那裏應戰,親自指揮戰役,他曾舉著樺樹大棒說:“我當皇帝已經當夠,如今要做做將軍了。”他說是這麽說,但說完又繼續逃跑,撇下他的殘部聽憑命運擺布。


    其次,史學家又給我們描述元帥們的偉大精神,特別是奈伊,而他精神的偉大就在於他夜間穿過樹林繞道偷渡第聶伯河,拋下軍旗、大炮以及十分之九的軍隊向奧爾沙逃跑。


    最後,史學家還對我們說,偉大的皇帝最後拋下英雄軍隊也是偉大的天才行動。就連那被人們稱為卑鄙之至、連小孩子都認為可恥的逃跑行為在史學家筆下也得到了辯護。


    每當曆史評論這條富有彈性的線拉得不能再長時,每當人的行動顯然違反人類公認為善甚至正義的準則時,史學家就乞靈於“偉大”這一概念。“偉大”似乎可以排除善惡的標準。偉人無惡行。偉人無被控犯罪之憂。


    一旦史學家說“這很偉大”,就不再有善惡,而隻有偉大和不偉大。偉大就是善,不偉大就是惡。在史學家看來,偉大是被他們稱作英雄的特殊人物的本性。拿破侖身著輕裘迴家,任憑那些不僅是他的夥伴而且是(據他看來)由他帶到那裏的人滅亡,他還覺得“他很偉大”,因此心安理得。


    “崇高(他自認為很崇高)同可笑隻有一步之隔。”他說。於是五十年來全世界都一再重複說:“崇高!偉大!拿破侖偉大!崇高同可笑隻有一步之隔。”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承認沒有善惡標準的偉大,就是肯定微不足道和極端渺小。


    基督既給了我們善惡的標準,我們認為不可能衡量的東西是沒有的。沒有純樸、善良和真實,就談不到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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