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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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在彼得堡最上層,魯勉采夫派、親法派、瑪麗雅太後派、皇太子派和其他各派,正進行著更加鉤心鬥角的活動,而宮廷幫閑照例在旁搬弄是非。但平靜奢侈、靠幻想過日子的彼得堡生活依然如故;由於過著這樣的生活,要認識俄國人民麵臨的危險和所處的困境,就非花力氣不可。皇帝照樣上朝,舞會照樣舉行,法國劇院照樣演出,朝廷的興趣一如往日,爭權奪利和耍弄陰謀依然如故。隻有在最上層,有人竭力提醒當前的困境。人們竊竊私語,處境如此困難,兩位皇後[14]卻各行其是。瑪麗雅太後隻關心她所庇護的慈善機關和教養機關,傳旨把這些機關遷到喀山,其中設備都已包裝妥當。人們向伊麗莎白皇後請示,她出於俄國人的愛國熱情迴答說,她無權過問政府機關,因為那是皇上的事,至於她本人,將最後一個撤離彼得堡。


    8月26日,就是鮑羅金諾會戰那一天,安娜·舍勒家照常舉行晚會,而晚會最精彩的節目則是朗誦主教大人把聖謝爾基神像獻給皇上時寫的那封信。這封信被看作教會愛國辭令的典範,它將由以朗誦技巧著稱的華西裏公爵親自朗誦(他常在皇後麵前朗誦)。他的朗誦技巧在於嗓門洪亮,聲音悅耳,有時慷慨激昂,有時如泣如訴。至於什麽地方慷慨激昂,什麽地方如泣如訴,完全是隨心所欲,沒有定規。這次朗誦,也像安娜·舍勒家所有的晚會一樣,具有政治意義。那天晚會將有幾位重要人物參加,安娜·舍勒要他們因去法國劇院一事感到羞恥,從而激發他們的愛國熱情。客人已到了不少,但安娜·舍勒還沒在客廳裏見到所有要見的人,因此朗誦還沒有開始,人們都在隨便閑聊。


    彼得堡當天的新聞是海倫伯爵夫人害病。幾天前她突然生病,錯過幾次她能增光的集會。據說她不接見任何人,並且不找那幾個向來替她治病的彼得堡名醫,而請教一位用新的特殊療法替她治病的意大利醫生。


    大家都知道,美麗的伯爵夫人的病,起因於不便同時嫁兩個男人,而意大利人的療法就是要排除這種障礙。但當著安娜·舍勒的麵,不僅沒有人敢這樣想,而且沒有人流露出知道這事的樣子。


    “據說可憐的伯爵夫人病得很重。醫生說是心絞痛。”


    “心絞痛嗎?哦,這是一種可怕的病!”


    “據說兩個情敵因她的病和好了。”


    大家都興致勃勃地反複說著“心絞痛”這個名詞。


    “據說老伯爵很傷心。醫生宣布這病很危險,他就哭得像個孩子。”


    “哦,這可是個重大損失。她實在是個迷人的女人。”


    “您是說那位可憐的伯爵夫人嗎……”安娜·舍勒走過來說,“我派人去打聽了她的病情。迴話說,她稍微好些了。她無疑是天下最迷人的女人。”安娜·舍勒為自己的熱情露出微笑。“我們屬於不同的陣營,但這並不妨礙我對她應有的敬意。她太不幸了!”


    一個冒失的年輕人認為安娜·舍勒是用這話輕輕揭開伯爵夫人害病的內幕,就大膽地表示驚訝,為什麽不延請名醫治療,而去請教一個可能采用危險療法的江湖郎中。


    “您也許比我消息靈通,”安娜·舍勒突然刻薄地攻擊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但我從可靠方麵得知,這位醫生醫道高明,學問淵博。他是西班牙皇後的禦醫。”安娜·舍勒就這樣駁倒了年輕人,轉身走向比利平所在的另一個圈子。比利平正在談論奧國人,他皺緊眉頭,顯然準備再舒展開來,說出一句俏皮話。


    “我覺得那挺有意思!”他說到一個外交文件,這個文件是和被彼得堡方麵稱為彼得堡英雄的維特根施泰因所繳獲的奧國旗幟一起送往維也納的。[15]


    “什麽,您說什麽?”安娜·舍勒對他說,讓大家靜下來聽她已知道的那句俏皮話。


    於是比利平複述了一遍由他起草的文件原文:


    “皇帝送還奧國旗幟,”比利平說,“這些友好的迷途旗幟是在正道之外找到的。”比利平說完舒展開眉頭。


    “妙極了,妙極了!”華西裏公爵說。


    “也許是那條通華沙的路吧!”伊波利特公爵突然大聲說。大家都向他迴過頭去,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伊波利特公爵也又驚又喜地向周圍掃視了一下。他也跟別人一樣,不明白自己說這話的意思。在他的外交生涯中他多次注意到,有時突然插進一句話往往顯得很俏皮,因此一有機會就信口開河。“說不定效果很好,”他想,“即使不好,也無傷大雅。”果然,在一片令人難堪的沉默中,安娜·舍勒所期待的那個不夠愛國的人走了進來。她笑眯眯地舉起一隻手指警告伊波利特,同時請華西裏公爵到桌子前麵來,拿給他兩支蠟燭和一份稿子,請他朗誦。大家都不作聲。


    “至聖至尊的皇帝陛下!”華西裏公爵莊嚴地朗誦道,接著掃視了一下聽眾,似乎要看看有沒有異議。沒有人吭聲。“古都莫斯科,新的耶路撒冷,接待它的基督吧,”他讀到“它的”兩字突然加重語氣,“就像母親擁抱她熱情的兒子那樣,並通過冉冉升起的迷霧,預見到你的國度的赫赫榮光,歡天喜地地歌頌:‘和撒納,榮耀歸於我主!’”華西裏公爵如泣如訴地念了最後這句話。


    比利平查看著自己的指甲,許多人顯然都有點兒害怕,仿佛在問,他們犯了什麽罪?安娜·舍勒像老太婆念禱文那樣,預先說出下麵的字句:“讓大膽無禮的歌利亞……”[16]


    華西裏公爵繼續念道:


    “讓大膽無禮的歌利亞把死亡的恐怖從法國邊境帶到俄羅斯土地上吧;謙遜的信仰,俄國大衛的機弦,將痛擊他那嗜血的驕傲頭顱。今將此聖謝爾基神像,古代熱情保衛我國福利的戰士,敬獻給皇帝陛下。我因體力衰弱未能親自覲見聖顏,深感遺憾。我熱烈禱告上蒼,願萬能的主頌揚正義之民族,以遂陛下聖願。”


    “字句多麽有力!風格多麽優美!”大家異口同聲地讚美作者和朗誦者。安娜·舍勒的客人們受到這封信的鼓舞,長久地談論著國家大事,對最近即將發生的戰鬥結果做出各種猜測。


    “你們就能看到,”安娜·舍勒說,“明天是皇上聖誕,我們一定會得到好消息。我有這樣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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