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擺著一張長案桌,上麵堆滿了折子,洛苡對此並不陌生,而且桌上的數量比她以往多了一倍不止。


    洛苡在溫清雲對麵的軟墊坐下,溫清雲麵前的折子已經被毛筆暈染出大片的墨跡,看不清原本的字樣。


    洛苡放開溫清雲的手,在殿內環視一圈。


    “我睡了多久?”


    手上溫軟消失,溫清雲看了她一眼,垂下眉眼,不冷不淡。


    “兩日。”


    洛苡頷首,注視著溫清雲,眼底浸染著笑。


    識海內係統出聲。


    [主人,主神惡念值90%。]


    洛苡眼睛亮了亮,唇角笑意加深。


    溫清雲對她的感情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深……


    溫清雲頂著洛苡那雙眸光鎮定自若的看折子,目光都沒亂飄一下,但仔細看,他壓根就沒有翻折子,耳根處的緋紅有愈來愈深的架勢,一片紅霞。


    片刻後,溫清雲‘砰’的放下折子,妥協了,抬眸望向洛苡。


    洛苡對他報以甜甜一笑,眼眸微彎,麵容嬌俏,唇瓣粉嫩,但麵上那道疤痕生生打破了這份精致美好,顯得猙獰。


    溫清雲看得出來,若不是這道疤,洛苡這容貌比有著“第一美人”之稱的洛依依還更勝一籌。


    光是看著這道疤痕溫清雲便能想象當時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眼底戾氣流轉。


    “你臉怎麽傷的?”


    洛苡昏迷後,溫清雲要時刻注意她的體征,出於方便拿下了她的麵具。


    洛苡似乎也忘記了這事,醒來後並沒急著要。


    洛苡眸光閃了閃,伸手覆上臉上那道突兀,漫不經心的笑。


    “怎麽?覺得我醜?”


    “當然不是。”溫清雲下意識反駁,目光在那道疤痕上流轉,“當時很痛吧?”


    聲音輕柔,生怕嚇到洛苡。


    洛苡頓了下,垂下眸子,四兩撥千斤。


    “早就不痛了。”


    這疤痕若她沒猜錯應當是洛依依的傑作,洛依依每每看到她,眼底都會有種隱晦的暢快,這眼神讓她極度不適。


    知道洛苡不願說,溫清雲也不逼問。


    反正,他想知道的,無論怎樣,最後都會知道。


    溫清雲沒心情看折子,過了一會兒,太醫來給洛苡複診,見她醒來,差點喜極而泣。


    要是洛苡再不醒,他這把老骨頭真的要被拆了……


    把完脈,太醫收拾東西,朝溫清雲開口。


    “皇上,公主已然無礙,再吃幾日藥清除餘毒便可。”


    言畢,太醫退下。


    洛苡聽著還要吃幾日那苦到心肝疼的藥,眉心都攪成一團。


    溫清雲好笑的勾了勾唇,沉默不語。


    晚膳之前。


    侍女又端來那苦的令人窒息的藥,與晌午不同的是,這次盤上多了一盤蜜餞。


    溫清雲端起碗,拿著勺子攪了攪,讓熱氣散去,用哄小孩的語氣。


    “你將這藥喝完,可以吃一顆蜜餞。”


    但洛苡並不是小孩,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吃藥,她的妖力也會潛移默化的將那餘毒清除。


    是以,拒絕的極為堅定。


    “不吃,不會有事的。”


    見狀,自她醒來便溫潤如玉的男子臉色陡然一沉,端著手裏的深褐色湯藥看她,不發一言,眼神卻帶著無法言語的壓迫感。


    洛苡身形一僵,抬眸。


    洛苡:“……”


    兩人無聲對峙了幾秒,洛苡伸手接過了碗。


    她這是不是拿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溫清雲神色微軟,輕輕誇獎了句。


    “真乖。”


    洛苡:“……”


    洛苡屏著氣,端著碗一口喝完,眉心緊蹙,咽下最後一口藥將遞到嘴邊的蜜餞吃下,口腔裏的苦澀瞬間被甜甜的蜜餞衝散許多,眉心舒展開來。


    溫清雲縮迴手指,神色淡淡,指腹輕輕摩擦著剛被洛苡輕含的指尖,細細迴味,那柔軟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心底也輕輕震蕩著……


    夜幕降臨。


    洛苡半躺在床榻上,放下手裏差人找的《民間千則》,看著一旁挑燈夜戰的溫清雲,神色意味不明,猶豫半響,開口。


    “溫清雲,你今夜睡哪?”


    或者說,這幾日他都歇在哪?!


    溫清雲執筆的手微頓,抬眸望去,起了逗弄心思。


    “這是我的寢殿,你覺得我睡哪?”


    洛苡眼睛詭異的亮了下,十分貼心的起身朝裏麵縮了下,讓出了大半的位置。


    這波操作完全出乎溫清雲的意料,他罕見的怔愣住。


    溫清雲:“……”


    須臾後,寂靜無聲的寢殿響起一陣愉悅的輕笑聲。


    這聲音傳到殿外,把守在門外的侍衛不可置信的睜大眼。


    他跟了溫清雲數年,極少看見溫清雲真心實意的笑,就算他笑,笑也極輕,像是帶了一層麵具,疏離又淡漠。


    如今這樣毫無顧忌的笑音,在他印象裏,從未有過。


    溫清雲走到榻邊,放下掛著的帷幔,溫聲,眼角眉梢都染上一層淺淡的笑意,直入眼底。


    “你先睡,等你睡完我去太和殿。”


    洛苡遺憾的“哦”了聲,闔上眼。


    與此同時,係統傳來捷報。


    [主人,主神惡念值85%]


    溫清雲直挺挺的站在榻邊,直至洛苡均勻輕淺的唿吸聲傳來才離開。


    殿外。


    溫清雲關上門,走出一段距離方才偏眸看向身側的侍衛,麵無表情。


    “去查查公主臉上的傷怎麽來的?”


    之前他逃避自己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和洛苡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讓他感覺自己陌生,這無法掌控的感覺讓他不悅排斥。


    是以,他以那所謂的家國之仇來壓抑自己的感情,企圖迷惑自己。


    但知道洛苡中毒那瞬間,巨大的恐懼將他籠罩,看見洛苡昏迷倒在牢房時,他才明白……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


    他向來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家國之仇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對他來說太虛,坐上這王位也是因為高誌生,是他將他從那一場混亂中解救出來……


    以往的數十年,他不為自己而活,如今他已知道自己要什麽,便不會退縮,傷害過洛苡的,他全都要一個個揪出來……


    侍衛頷首,領命退下。


    ——


    洛苡在溫清雲的寢殿住了數日,期間溫清雲大部分時間都會在外殿處理事務。


    但他畢竟剛坐上那至高無上的王位,有許多事宜等著他處理,時常會去太和殿和其他大臣討論。


    洛苡耍小聰明,趁溫清雲不在時,總會找借口支開侍女,將湯藥倒進殿裏擺著的盆栽土下。


    令洛苡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算她如何屏退眾人,倒完後,溫清雲總會找到證據,再慢悠悠的重新讓人端來湯藥。


    若不是知道現在她身處古代,她都要以為這寢殿被他安了監控。


    與溫清雲鬥智鬥勇數日,她沒一次成功……


    讓洛苡欣慰的是,這幾日溫清雲的惡念值降了許多,已經到了70%


    那湯藥早就停了,溫清雲沒趕她,洛苡也樂得清閑,越加心安理得的霸占著他的寢殿。


    兩人心照不宣。


    這日,洛苡正在用午膳,溫清雲在太和殿和其他大臣議事,還未迴來。


    洛苡剛吃了幾口,梅穗便拿了一封信進來,附耳在她耳畔說了句,偷偷摸摸。


    “公主,這是高大人讓我拿給您的。”


    梅穗將一張紙條塞進洛苡懷裏。


    這是溫清雲的寢殿,殿裏殿外都是他的人,許是顧及她的感受,溫清雲昨日將梅穗從牢房帶出來侍候她。


    洛苡將紙條塞進袖裏,麵上默不作聲。


    吃完後,洛苡迴了裏殿,吩咐其他人。


    “我乏了,若無事不用進來。”


    “是。”


    進了裏殿,洛苡坐在榻邊,從袖裏掏出紙條翻開。


    [今夜子時,我在鳳詡宮外的假山亭榭等你,屆時我會告訴你關於皇上的一切。]


    署名:高。


    洛苡這幾日雖在寢宮,但前朝發生的事情她也知道些,這“高”應該便是那夜為首的黑衣人。


    聽聞此人是溫清雲的救命恩人,溫清雲都要給他幾分薄麵,在朝堂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洛苡收好紙,心下已經有了計較。


    子時。


    寢殿一片寂靜,幸而洛苡沒有讓人守夜的習慣,出入倒是方便,而溫清雲這幾日都住在太和殿,她更沒了顧慮。


    穿上衣服,洛苡小心翼翼的出了門。


    一路暢通無阻的抵達鳳詡宮,一切太過順利,反而讓洛苡心底有些七上八下。


    但現下她也管不了這麽多,都已經到了鳳詡宮門口,不進去,太虧。


    遠遠的,洛苡便看到假山旁站了一深紫色長袍的男子,莊重威嚴。


    那男子聽到動靜,轉身,擰眉望著眼前這女子,麵容冷肅,周身氣勢瞬間鋪展開,帶著一股子常年廝殺下才形成的喋血氣息。


    洛苡一路走到他麵前,不卑不亢,笑著問好。


    “高大人。”


    高誌生有些訝異,就算朝堂上那些陰險狡詐的大臣見到他,都不見得會如此淡定,這小姑娘還有些膽識。


    若她不是洛國長公主,高誌生或許會對她另眼相看。


    但,天意如此。


    她與溫清雲這輩子終究不可能……


    思及此,高誌生開門見山。


    “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前提是你必須離開他,我會為你尋一個好去處,誰都找不到。”


    洛苡看清高誌生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殺意,扯了扯嘴角。


    “你且說說他為何要做皇上?”


    高誌生並不在意洛苡的態度,在他眼底,她已是個死人,知不知道都沒那麽重要了,目光望向池塘那朵搖曳生姿的睡蓮,神色有些恍惚。


    “皇子是前朝皇子,這位子本就是他的,若不是洛音,這天下都是秦家的!!!”


    洛音,洛國先皇的名字!


    洛苡眸底劃過一抹異色。


    原來溫清雲竟是前朝皇子,怪不得他處心積慮要坐上這個位置……


    高誌生還沉浸在數十年前那慘無人道的畫麵中,久久不能自拔。


    “若不是先皇臨死前讓我通過密道出去,皇上在那時就已經死了,他是前朝唯一幸存的皇子,複興前朝是皇上的職責,我絕不允許任何人擾亂他!”


    說到最後,高誌生神色猙獰起來,聲音加重,身上越發嗜血狂躁。


    洛苡皺了皺眉,覺得不對勁。


    “那他為何會在冷宮長大,還當了太監?”


    高誌生不知想到什麽,冷笑一聲。


    “洛音知道皇上逃了出去,傾盡全部兵力找他,我走投無路,又順著密道迴了皇宮,那時宮裏掌管太監的總管還未被替換,他把清雲納入太監。”


    高誌生眼底露出一絲譏諷。


    “洛音怎麽都不會想到,她一直要找的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活了數年。”


    所以,他就在皇宮生活了數十年,受了這麽多屈辱,就為了那個位置……


    洛苡抿了抿唇,神色浮現出厲色。


    “那你應該知道宮裏有人欺辱他吧?!”


    高誌生不在意的移開眸光,語氣平淡。


    “欲成大事者,受些苦算什麽?他的使命就是複國!”


    聞言,洛苡心下有些悲涼。


    高誌生知道溫清雲所遭遇的一切,在他心底,溫清雲隻是複國的傀儡,沒有人關心他是否願意做這些事;沒人在意他是否受傷。


    這個想法讓洛苡不可抑製的湧出一絲怒氣,忍不住惡劣的想。


    既然這前朝皇帝沒辦法守住這偌大江山,便是他能力差勁,給了其他人篡位的機會,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而且前朝皇帝讓高誌生把溫清雲送出來,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複國吧……


    從某些方向來說,洛苡和世界裏的主神有些相似。


    高誌生迴過神,望著洛苡愣神的模樣,蹙眉。


    “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答應我的事這幾日便要做,離開皇上!”


    高誌生神色鬆緩幾分,“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


    他在溫清雲身邊數十年,對溫清雲的脾性了如指掌。


    溫清雲看著溫潤如玉,似仙人如君子;實則性子極為偏執瘋狂。


    他認定的事無論如何都要實現,若他現在殺了洛苡,保不齊溫清雲會連他一起殺了。


    必須得讓洛苡主動離開,趁他還未徹底淪陷下去之際,讓他死心。


    洛苡挑了下眉,“誰說我要離開他?”


    聞言,高誌生頓時怒目橫眉,周身氣壓瞬間降低。


    “你騙我?”


    枉他年過半百,居然被個小姑娘擺了一道!


    隨即,高誌生眯了眯眼,眼底殺意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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