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下到山下時,早有山寨的弟兄等著。


    大杠鄭重的模樣讓人覺得怪異,他年紀小,偏又裝老成持重,除了三分相似之外,隻是讓人覺得好笑。


    “師父要我轉告三件事。”他一絲不苟地道:“第一,這箱銀子,師父要我交還許老爺,他勸你好自為之。第二,是提醒許公子,官場險惡,多加珍重,並派我和小角隨公子下山。”


    “為什麽?”許言儒不解地問。


    “師父要我們隨侍公子,保護公子。”大杠說,臉上顯出幾分不甘願。


    許言儒啞然,大哥還是一如既往地關心他。抬眼往山上望去,隻見一片青翠,不知大哥此刻在做什麽。


    “沒想到八方寨的顧老大也這麽婆婆媽媽的。”一名小廝低聲嘀咕。


    許言儒不悅地迴頭看他,才發現他十分陌生,不是家中的仆役。嬌小的身材,明眸皓齒,長得很清秀。先前困於大哥和爹的恩怨之中,沒有注意到他。


    那小廝麵對許言儒的注視絲毫不懼,放肆地用一雙大眼迴瞪。那神態刁蠻又固執。


    許言儒更奇怪了,迴頭用目光詢問爹。許寂隻是暗示他時機不對。


    “喂!”那小廝瞪敗了許言儒,得意得有些不可一世,用腳尖踢踢大杠:“還有什麽?說完了我們好趕路。”


    大杠拿輕篾的目光瞟瞟他,道:“隻剩第三件:請談姑娘轉告談大將軍,八方寨本無意興師動眾、撓民傷財,但將軍食祿奉君,出兵征討。各為其主,這場仗八方寨當傾全寨之力迎戰。仗義而生,執義而死。到時兩軍交戰,血刃相見,隻好先行致歉了。今日,談姑娘私上山寨,意在打探八方寨虛實,犯了兵家大忌,該當擒下,以儆效尤。但師父他寧願同談將軍正麵對磊。所以這種事,師父不希望再有,也請將軍約束部下,否則後果自負。”一席話說得那小廝又羞又怒,無言以對。


    許言儒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談二叔的女兒。他早知二叔有一對雙生女,性子卻是天差地別。姐姐名談雯,溫婉賢淑,女紅織繡樣樣精通,琴棋書畫兼備,是典型的大家閨秀。


    妹妹談霖卻是另一副性子,不喜女紅,偏愛槍棒,讀史書兵法,喜好行軍打仗。十幾歲就隨二叔四處征戰,巾幗不讓須眉,深得二叔真傳,也讓他愛不釋手。


    許言儒暗自佩服她好膽量,居然敢獨自喬裝上山,查探情況。想必爹也參與其中的。


    而許寂也隻能暗自歎息:原來他們早就發覺了。原本他並不想帶她來,可是她死纏硬磨外加要挾,他受不了她的糾纏,又怕她真的一個人上山,隻好答應她。


    為何一胞所生,姐妹的性子居然差別如此大。想著想著,又想到自己身上,有一件事,始終是他心頭的大石。他和談紀是八拜之交,虹妹與弟妹也是金蘭姐妹,更巧的是兩家先後在六年之中各生了一對雙胞胎。不是他多疑,隻是——哎,想起來,心更亂如麻。


    顧天次聽到稟報,傾刻就意識到事態嚴重,所以一刻也不耽誤地趕迴神鷹堂。隻見二弟、四弟神色不安地垂坐無言,而五弟秦川卻象熱鍋上的螞蟻兜個不停。他一走進去,三人都迫不及待地圍上來,焦慮不安的看著他。


    顧天次從三人的臉上已經印證了他的猜測,心底一顫,但臉上仍是不動聲色,徑直走到首位,坐下來,然後看著三人。


    顧天次一向是眾兄弟的主心骨,八方寨的頂梁柱。隻要他一出現,再棘手的事也會迎刃而解。他的冷靜沉穩更能安定人心。


    這次也不例外,趙潛最先鎮定下來。上官晚雖然無法立即平複如潮的心緒,但至少鬆了口氣。


    隻有秦川,深深的自責讓他無法平靜,當看到大哥的目光盯著自己時,心虛羞愧地垂下頭。


    “說吧。倒底是怎麽迴事?”顧天次平靜地開口,卻有不容輕忽的嚴厲。


    “是我害了三哥,我該死!”秦川懊惱地捶著頭。


    “少廢話!”顧天次低斥:“說說倒底怎麽迴事?”


    秦川看看二哥,趙潛衝他點頭:“說吧。”


    “幾日前,大哥派我隨同三哥上京,再三囑咐我要聽三哥的話。”秦川從頭說起:“我們一路跟蹤龍門鏢局,並意外發生,順順當當地到了京城。可是,到京城之後,盧承恩那老狗遲遲不派人來接鏢銀,我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到第三天,接鏢的人終於來了。人數是不少,卻是來轉告鏢局的人,將貨物送到筒子胡同蔡家大院裏。那些人就前唿後擁地押送鏢隊過去。三哥派人去蔡家大院查探情況。迴來的弟兄說那裏戒備森嚴,很難混入。晚上,胡仁沭帶了同樣的消息。於是我們就商量劫取鏢銀的辦法。三哥想的計策十分周密:他先讓人潛入大院裏四處點火,意圖趁火打劫。而我就帶人翻牆進去取貨。為防萬一,三哥帶另一隊人馬應對突發情況。”


    “這計策很周全,不該出什麽紕漏才對。”趙潛道。看看大哥,見他時而蹙眉,時而凝神沉思,沒有任何表示。


    “出發前,三哥還再三對我說,一旦發現情況有異務必要全身而退。當四處火起之際,我就帶人衝了進去,對方陣腳大亂,雖然遇到些許抵抗,但都被我們輕而易舉地解決了。當時雖然覺得事情進行得太順利了。但一想到三哥的妙計,加上幾日來等得不耐煩了,我也沒多想,直奔藏貨之處。三哥似乎看出有些不對勁,他召我迴去。我一時性起,就……沒聽他的,結果……中了圈套……”秦川越說越聲音越低,不敢看大哥的臉色。


    顧天次既不急也不惱,仍是一臉的平靜:“後來呢?”


    “後來,”秦川鼓起勇氣接著道:“三哥見我處境危急,就衝進來救我,並讓我帶著弟兄們先走,可他自己卻……”話被哽住,他站著,等著大哥的處罰。


    顧天次緩緩站起身,扭頭看著屏風上那隻勇猛淩厲的雄鷹,微蹙雙眉。


    秦川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大哥的一句話,偷偷瞟了一眼,就見大哥背對著他,那背影似是苦惱,又似憤懣。他心一沉,咕咚跪下來,道:“大哥,是我魯莽行事,壞了大事。你要罵要打,小弟甘願認罰。隻是煩請大哥千萬要想辦法救出三哥。”


    顧天次迴頭看看他,道:“你起來吧。”


    “不!大哥若不救三哥,我就跪死在這裏。”秦川倔強地道,看樣子就算有九頭牛也拉不起他。


    “起來吧,五弟。”趙潛無奈地搖搖頭:“你是大哥的兄弟,三弟也是,難道大哥會不救他嗎?”


    秦川頭腦霍然開朗。他是一根筋轉到底的牛脾氣,遇事隻會硬鑽,而不知變通。隻能衝鋒陷陣,不能坐陣運籌。


    “大哥,事情真如你所料了。”趙潛道,有敬佩也有些擔憂。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是最壞的打算,卻不能不考慮。”顧天次道。


    “那大哥可有對策?”上官晚急切地問。顧天次點點頭。


    顧天次打開櫥門,裏麵有三層,擺放了不少兵器、暗器。這些兵器都有一番來曆。


    他隻是掃了一眼,將中層掛在櫥板上的兵器推開,掀起一小塊色澤微淡的木板。接著,後麵的木板移開了,露出一個不大的洞,裏麵安穩地躺著一把劍。


    他伸手拿出來,走到窗前,雙手摩挲著有些破舊褪色的劍鞘。


    “大哥。”上官晚在門外叫,輕叩了兩下門。


    顧天次沒出聲,他就推門進來。隨後是趙潛和秦川。他們都在等著大哥吩咐下一步的計劃,不料一等不來,再等也不來。他們隻好過來。


    顧天次好象沒看見他們進來,仍然對著手中劍沉思。


    上官晚卻一眼就看到他手中的劍,驚叫道:“紫陽刀!大哥你這是……”


    “它沉睡太久了,是該時候再一展雄風了。”顧天次好象自語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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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隻見大哥用過一次,上次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年。而那次也是為了救三哥。”上官晚感歎。


    “相傳,”趙潛道:“紫陽刀選擇主人後,隻會供驅使一次,在同一主人第二次拔劍時,便是他們的死期。”雖說他不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可是這種說法由來已久,他不能說是絲毫不為所動。


    “那隻是以訛傳訛。”顧天次不以為然地道:“不足信。”說著他慢慢拔劍出鞘。


    劍出鞘無聲,一股寒意乍然讓人心頭一冷。此刀與尋常劍並無區別,隻是在劍光中流淌著一絲湛藍,似有若無。


    “明明是劍,為何要叫刀?”秦川百思不解。


    顧天次什麽也沒說,扯下幾根頭發拋出去,發絲落在劍刃上,斷為兩截。


    “好鋒利的劍!”三人驚歎。


    顧天次翻過劍,將手指按在另一麵劍刃上用力一推。三人大吃一驚,正想他的手指不保時,卻是毫發無傷。


    “這就是它稱之為刀的緣故。”顧天次道:“它有陰陽刃,可殺人也可活人。若不得知其中的秘密,明斷陰陽,難保不會被它傷人又傷己。這就是為什麽有太多擁有紫陽刀的人會死在自己的兵刃之下的原由之一。”


    “原因之二呢?”上官晚忍不住問。


    “你以為該用哪一麵殺人?”顧天次反問。


    “當然是鋒利的那一麵嘍!”


    “錯。”


    “難不成是鈍的一麵?”秦川不可思議地喊。


    “那你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顧天次冷哼。


    “那麽該用哪一麵?”


    “兩麵都用。”


    三人驚得合不上嘴。顧天次卻不再說下去。


    趁對方還未站穩腳跟之際,顧天次派人突施奇襲,倒也打了幾迴勝仗。後來一反前例,一味守而不攻,雙方僵持已有十餘日了,三路大軍,四麵圍困,氣勢洶洶,大有一下把八方寨吞下之勢。


    八方寨目前暫處弱勢。被對方壓得抬不起頭來。


    “大哥,我們必須速戰速決。”趙潛凝重地看著地形圖:“朝廷這次似乎是下了決心非要剿滅我們,我們若不以快致勝,拖越久,勝算就越小。”


    “敵人十萬大軍,相當於我們十倍,硬拚根本沒有取勝的把握。”上官晚憂慮地道。三哥至今沒有下落,山寨又遇上險情,他急得幾乎心裏長毛,偏又不敢流露出來。


    “打了太子也是死,扯了龍袍也是死!反正這迴朝廷是要定我們死了,不如衝出去,殺個痛快,撈個夠本。”秦川鏗鏘有力的道。他實在是被這幾日坐著挨打憋壞了,巴不得衝鋒陷陣,殺個痛快。


    顧天次坐得稍遠,閉目養神。這些天,他根本沒好好歇息過,雖然除了讓弟兄們四處構建堤防,或是偶爾派少數人出去騷擾騷擾敵人外,並無多大的戰役,而他也顯得心不在焉。


    仿佛他麵臨的是一局勝負皆可的棋局。讓人捉摸不透他倒底在想些什麽。就象現在,相較於兄弟三人的焦慮,他倒是不合時宜地閑散。


    “大哥,你倒是發句話呀!”三人終於忍無可忍了。


    顧天次總算張開眼,看看三人,不急著做決定,反問趙潛:“你覺得如何?”


    趙潛蹙眉:“目前,我們處於兩難境地。打,我們勢單力薄,無異於以卵擊石;守,雖然半年八個月內沒問題,隻怕朝廷不會讓我們如願,會再加派人馬。到時,我們真要與八方寨共存亡了。”


    “二哥,你不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好不好!”秦川不滿地道。


    “無關誌氣、威風,我隻是就事論事。”趙潛正色道。


    “那既不能打,又不能守,那要如何?”上官晚一時沒了頭緒。


    “退!”顧天次淡淡地道。


    “退!?”三人齊唿:“大哥,你要放棄八方寨?它可是弟兄們用血汗換來的呀!”


    “八方寨不是一座山頭、一座房子,而是人。”顧天次平靜地道:“隻要人在,八方寨就在。”


    “那我們要退到哪兒去?”趙潛問。雖然大哥的決定也令他十分吃驚,但他相信大哥早有對策。


    “將人馬分散到四寨去。此次朝廷發兵,集中圍攻八方寨,意在‘擒賊先擒王’。我們就偏不讓他如意,人馬分散,敵人勢力必定要分頭夾擊,我們就可以充分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逐一擊破。”


    “這辦法好!”三人驚歎到。


    “不過,在分散前,一定要大造聲勢,讓他們知道我們準備決一死戰,他們必將全力進攻。到時,我們就可以佯裝戰敗,將他們引開三路。並且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是我在指揮作戰。”


    “大哥,你還另有打算嗎?”趙潛問。


    “不錯。我必須上京城一趟。”


    “這種時候?”三人不解地問。


    “三弟一直沒有消息,我此去一是要設法查清三弟的下落,二要從那裏找到破敵的辦法。”


    “這時候你上京,是不是太危險了?”上官晚擔心地問。


    “朝廷正在全力攻打八方寨,他們絕想不到我會在此時上京,這是最好的時機。何況,還有你們在這裏替我製造假象。”


    “可是……”上官晚還是不放心:“要不我陪你去?五弟也行。”


    “不必!我一個人更方便。”顧天次完全不容反駁。


    “我明白的大哥的意思。”趙潛突然說。


    顧天次衝他點點頭:“你明白就好。”


    “那你決定以何身份去呢?”


    “我早有打算。”顧天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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