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更窮的,衣衫單薄破破爛爛,雙手勉強攏在袖子裏,頂著風往前走,冷風一吹隻能縮脖子,可風是不講情麵的,無論鑽進哪裏,它都能順著縫兒吹進去,躲是躲不開的,勤快些的窮人打柴或是做短工謀生,不至於凍死餓死。


    人來人往,許多人從街上走過,卻始終不見沈玄青的身影。


    有小販扛著糖葫蘆垛沿街叫賣,靈哥兒聽見,就朝那邊看去,他知道阿姆不會給他買,就抬手攥著沈雁衣袖,壓低小奶音悄悄喊:“姑姑。”


    沈雁低頭看他,順手給他把歪了的虎頭帽解開,重新在下巴底下係好,這頂虎頭帽是能遮住耳朵的,綁好就能捂住,不然孩子耳朵凍得通紅,她邊係邊說:“行了,有糖人吃呢,今天不買了。”


    靈哥兒有點委屈失落,不過舔舔手裏的糖人後又笑起來,可真甜。


    “走,迴去吧,該做飯了。”陸穀視線從街口收迴來。


    沈雁知道他在望什麽,二哥哥是八月初走的,如今已入冬月,走了三個月了,走前說最多三個月就能迴,想來沒幾天了。


    陸穀就這麽等,到後來天天引著靈哥兒往鎮口走,有時是借口過來買東西,有時幹脆什麽都不說,一過來就張望著看向官道那邊,可半個月過去,始終沒看見沈玄青,也沒看見馬隊。


    又下雪了。


    陸穀站在屋簷下,這幾天他臉色一直不太好,也沒怎麽笑過。


    雪是昨天後半夜開始下的,到這會兒還沒停,天色昏沉,雪片子比較大,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層。


    沈堯青正在掃院子,好歹弄出一條能走的路。


    白雪上,乖仔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串爪印,今年沒有去秋獵,它又常在鎮上,肉鋪裏一些骨頭肉渣都是它的,吃得比往年還要肉多毛厚,一點都不怕冷,因是獵犬,倒是沒那麽肥壯臃腫,跑起來依舊像一陣風,矯健神勇。


    陸穀看了一會兒天幕,沒有閑著,拿了鐵鍁幫著鏟雪,如此忙一陣,身上漸漸熱乎起來。


    前院弄完,雪堆積在樹下和菜地裏,他正要和沈堯青往後院走,聽見房裏孩子在喊阿姆。


    靈哥兒比之前大了,睡醒後很少再哭,有時自己就爬起來,今天估計是覺得冷,就沒下床。


    “我去。”在廚房燒水熱早食的沈雁聽見,往灶底添把柴火,拍拍手就往屋裏走。


    一進去就看見被子鼓起一小團,她笑一下,假裝看不到,問怎麽找不到他們家小靈均了,把腦袋蒙進被窩裏的小靈哥兒沒堅持一會兒,自己就笑了出來。


    陸穀在後院掃雪,看見穿得圓滾滾的靈均跑過來抱住他雙腿,臉上這才有了笑容。


    他放下大掃帚,一把抱起兒子親了親肉臉蛋,說:“姑姑給你煮了雞蛋,等會兒自己剝,好不好?”


    “好。”靈哥兒答應一聲,見他眼睫毛都濕了,伸出小手去摸。


    陸穀眼睛被一隻小手捂住,笑著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眼睫長,一動就掃過靈哥兒掌心,孩子笑咯咯的,耍了一會兒後,鏟雪的沈堯青直起腰板,笑道:“來,大伯帶你堆個雪獅子。”


    昨天賣完了兔子,隻剩五六隻雞鴨,雪下得這麽大,街上不好走,晚去一陣也沒什麽,若真有急著買的,附近兩三條街的人都知道他們住這裏,自然會找來。


    靈哥兒在雪地裏邊玩邊看大伯堆小雪獅子,乖仔看孩子玩兒,也在雪地裏跑來跑去玩耍,汪汪叫著,後院一時很熱鬧。


    雪獅子堆了個雛形出來,因堆得小,隻是哄孩子玩,沈堯青沒做太精細,還要去鋪子那邊呢。


    “靈哥兒,來,剝雞蛋吃。”沈雁看他倆似是有話說,就喊孩子進堂屋,玩了這麽久,小肉手都是紅的。


    天冷母雞不好好下蛋,雞蛋金貴,陸穀隔三差五才吃一個,多是給孩子煮。


    半月前他惦念著沈玄青應該快迴來了,就攢了些雞蛋,沈玄青愛吃炒雞蛋,路上艱辛,肯定吃不好,迴來要好好補補。


    沈堯青把鐵鍁靠在屋簷下,別說陸穀,連他也開始擔憂起來。


    之前羅標跟著馬隊去北邊,最多三個月就迴來,這個三個半月了,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沈玄青走時說趕在入冬前迴家過冬,雪大大小小下了好幾場,始終不減蹤影。


    他頓一下開口:“聽楊顯大哥說,他那邊有個布莊老板,近來要往府城去進好貨,我尋思著,花點錢托那人在府城打聽打聽,看是不是馬隊在哪裏賣馬,要等賣完才迴來。”


    “這個好。”陸穀忙不迭點頭,他隻想著在鎮口張望,那府城人更多,馬隊多是在各個府城輾轉賣馬,許是賣馬耽誤了。


    “嗯,我等下先去布莊看,鋪子不急。”沈堯青知道他擔心不已,勸慰道:“你且放心,二青不會有事的。”


    “嗯。”陸穀重重點頭,有人安慰一句,心裏能稍稍寬慰些。


    待吃過早食,沈堯青就出門去了。


    臨走前看見陸穀殷切的眼神,他笑一下同沈雁說一聲,直到走出院門臉色才垮下來,心裏愁悶不已。


    沈玄青素來穩重,在外麵若是耽誤了,不用想都會寫信迴來報平安,若是在玉青府城賣馬,那是馬隊的事,與沈玄青無關,自己趕著馬車就迴來了。


    不過這些都是他的猜測,萬一真在路上耽誤了,天冷還下雪,本就不好走。


    他邊走邊給自己寬心,出門在外,總有些絆住腿腳的事不是。


    托人打聽消息,花點錢是最快的,即便如此,一直到冬月底,卻始終沒有沈玄青的消息,往年馬隊輾轉於玉青府城和周圍幾個大府城,今年連馬隊都沒迴來。


    等陸穀得知丘家人也在打聽丘老大和丘老三的下落後,徹底慌神了。


    第223章


    見陸穀臉色一瞬變白,沈堯青隻得說道:“丘家那邊我今天就去問問,他們常在外麵走,肯定比咱們門路多,那丘老大是在外麵闖慣的,又有標子幫襯,二青自己本事也不小,肯定沒事。”


    然而這些話在整個馬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情形下,根本安慰不了任何人。


    獨自在堂屋坐了許久,陸穀都沒緩過神,沈雁幾度張嘴想和他說說話,然而話沒說出口,自己先差點哭出來。


    她這幾個月和陸穀一起等二哥哥迴來,不曾想竟出了這樣的事,前兩天她還在和陸穀說,二哥哥怎麽不知道寫封信迴來,話一出口看見陸穀臉色有點發白,就知道自己說錯了,低頭再不敢言語。


    “坐這兒自己吃,姑姑給咱們做飯,院裏冷,別出去了,記得也別離泥爐近,燙一下可疼了。”她輕按著靈哥兒在陸穀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下,給掰了小半個軟饅頭讓吃。


    “嗯。”靈哥兒點點小腦袋,手裏攥著饅頭啃一口,看看姑姑,又轉頭看看阿姆。


    孩子雖然小,但能感覺到家裏的變化,這幾天陸穀情緒不大好,連靈均都沒有調皮搗蛋,乖乖待著。


    陸穀兀自出神發怔,連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什麽,再迴過神,是靈哥兒站在他麵前輕拍他膝蓋。


    “阿姆,渴了。”


    孩子細細軟軟的聲音響起,他愣一下才說:“好,阿姆給你倒水喝。”


    “姑姑呢?”他順口問道。


    “姑姑做飯去了。”靈哥兒踮起腳,雙手扒在桌沿邊看他倒水,那半個饅頭已經吃完了。


    “溫水,正好。”陸穀把碗遞給他。


    天冷,泥爐就放在桌子旁,他揭開壺蓋舀了些熱水,聽見廚房裏沈雁做飯的動靜,又說道:“到床上去玩,阿姆給你被窩裏塞個湯婆子暖著,好不好?”


    雙手捧著碗喝水的靈哥兒顧不上說話,放下碗後才點頭:“好。”


    他今天沒跑來跑去,也不敢喊阿姆出門玩兒,坐在這裏風一吹腳冷手冷,鑽進暖乎乎的被窩正好。


    陸穀帶孩子進房,安頓好後自己到廚房幫忙,讓靈哥兒待在床上是怕沒人看著,孩子萬一摸到碰到泥爐,和大人不一樣,孩子皮肉嫩,燙一下不得了。


    忙起來後,一邊切菜一邊要往堂屋那邊看,生怕靈均趁大人不注意自己跑出來玩,無論他還是沈雁,麵上瞧著還好,隻是廚房裏要比平時沉默許多。


    *


    臘月初二,眼瞅著就剩這一個月要過年,沈堯青到處打聽,今天一早趕著騾車和馬隊幾個漢子的家人往玉青府城去了。


    陸穀和沈雁帶著靈哥兒看鋪子,再怎麽,日子都得過下去,更何況若不幹些什麽,坐在家裏隻會胡思亂想。


    下午,有個夫郎來買兔子,不要皮毛隻要肉,他讓沈雁在前麵看著,自己到後院殺兔子。


    近來沈堯青腳不沾地在外麵奔走,他帶著沈雁和靈哥兒,無論殺兔子還是殺雞鴨,越發熟練。


    他坐在小凳上,兔子皮已經扒下,打算開膛掏髒腑,手上不免沾了血,忽然聽見外麵騾車響動,沒等他起身過去,一時間人聲和腳步聲紛雜,沈堯青迴來了,他停住手,抬頭愣愣看著站在他麵前差點哽咽的大哥。


    在往北邊去的天鷹嶺,一個半月前有人進山采藥,在山崖下發現十來具屍體,多是中箭身亡,而身上並無任何證明身份的木符,死人太多,嚇得采藥人報了官。


    隻是天鷹嶺離玉青府城遠,查起來不是那麽容易的。


    “在府城沒打聽到,原本要迴來了,誰知碰到了丘家人,得知了這消息,他們家去了人,看打扮和容貌,正是馬隊裏的人,昨天剛把屍首拉迴來,在府衙裏放著,我就過去看了,沒有二青。”


    說到這裏,沈堯青才擦了下眼睛,略微有些哽咽:“明天我再去找,那裏頭也沒有丘老大和丘老三,他們家要往天鷹嶺府城去,我也去。”


    沈玄青一天沒迴來,這些事就瞞不住,也無法隱瞞,隻能照實說。


    陸穀依舊坐在那裏,聽完後他沒動,直到沈堯青試探喊了聲穀子。


    他攥緊手裏的刀,抿著唇低頭繼續殺兔子,一言不發,手上卻沒停。


    見他如此,沈堯青挪腳,在心底重重歎口氣,先出去了。


    後院隻剩陸穀一人,他依舊沒說話,低頭幹活,隻是忽然,有水跡滴答掉落,兔子拾掇好了,他在旁邊水盆裏洗洗手,這才抬胳膊擦擦眼淚。


    鋪子前麵人聲雜亂,馬隊漢子多是豐穀鎮的,躺在府衙的屍體並不全,有人在裏頭找到了自家漢子或是兒子的屍首,還有人和沈堯青一樣,沒有找到,跟著他坐騾車迴來,這會子說完話,各自搖頭歎氣擦著眼淚迴家去了。


    肉鋪門口,買兔子的夫郎聽見這事,從三言兩語裏聽不全事件,但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恐怕情形不太好,站在鋪子前一時猶豫,人家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若兔子沒殺好,他就不要了,何必討這個嫌。


    話還沒出口,陸穀提著殺好的兔子從後麵進來。


    “阿嬤,拿好了。”他眼圈有一點紅,但說話行動並無任何不妥,收錢時還露出個淡淡的笑。


    沈堯青和沈雁說這事時聲音壓得低,沒敢讓孩子聽見。


    靈均小,有時候大人說話他根本聽不懂,但見姑姑伯伯神色都不好,他乖乖坐在小凳子上沒說話,等陸穀過來抱他,才緊緊摟住阿姆脖子,貼在陸穀臉頰上睜著一雙懵懂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看幾個大人。


    鎮子就這麽大,冬天多數人都閑著,有些閑話和流言一旦露出一點風聲,就能被傳開。


    沈玄青沒迴來,家裏陷入陰雲之中,連在老家的衛蘭香和紀秋月都不得安生,沈堯青托人迴村帶了口信,讓他倆稍安勿躁,自己和丘家人上天鷹嶺那邊去找。


    連顧家也得了消息,顧承越和顧大娘匆匆跑來看,沒敢在陸穀麵前多說話,背地裏問了沈堯青,顧承越大堂哥顧承元是跑水路的船販子,給別人拉貨,走得路遠,也認識一些人,說可以讓他堂哥再幫著打聽。


    沈堯青趕著騾車走了,沒人迴家拉兔子,鋪子不再開門了,剩下幾隻雞鴨,陸穀想給沈玄青留著,等他迴來吃。


    臘月初這幾天沒下雪,路上倒好走。


    陸穀和沈雁送他出門後,兩人在院裏坐了許久,靈哥兒獨自在旁邊玩耍,乖仔趴在地上,連它眉眼裏似乎都染上憂鬱。


    “穀子,雁雁。”嚴氏提著籃子從外麵進來,她瞧見這兩大一小的模樣,差點落下淚。


    昨晚沈堯青找過去,說自己要出門找沈玄青,托她和老楊頭幫忙照看家裏,馬隊死了那麽多人,二小子不見蹤影,她哪裏歇的下,夜裏哭了好幾迴,這不早起安頓好家裏,妮兒和小孫子讓老楊頭看著,自己先過來了。


    “來來,阿娘給你們帶了好吃的,晌午我給咱們做飯,給咱們心肝兒靈均燉個雞蛋羹。”她說著,抱起懵懂安靜的小靈哥兒在懷裏,心疼的什麽似的。


    多個人說說話,陸穀不再那麽沉默。


    他想過了,要等沈玄青迴來,哭喪著臉做什麽,靈哥兒還指望著他管,哪能坐下一動不動。


    沈雁和顧承越的親事還有些事沒辦妥,但沈堯青出門,他們家又出了這樣的事,顧家沒有急著辦,先撂一撂。


    顧承越因是個漢子,不好常往這邊來,就讓他娘和大姐有事沒事過來,陪著分散分散。


    到第五天時,沈堯青沒迴來,太陽挺大的,陸穀拆了沈玄青的被子漿洗,把羅標的鋪蓋卷也搬出來曬。


    沈雁在廚房做飯,隔壁小紅領著靈哥兒過去玩耍,他在院裏聽見孩子在隔壁的笑聲,還是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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