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小,答不上話,手上拿了個泥哨在吹,看見大人被吵得哎呦一聲,就笑個不停。


    “又是蹬腿又是哭的,估計做夢了。”陸穀順口笑道,隨後就去忙了。


    天色不是很好,山林中風聲蕭蕭,刮起一陣冷風,將地上落葉和渣子吹起,直撲向人眼。


    一夜混亂和血腥,縱然腿腳發軟也要往前跑,一路逃卻一路死人,到最後,竟隻剩下沈玄青羅標還有丘老大丘老三四人。


    逃出足夠遠後,一晚沒停下的腿腳終於暫得歇息,幾人癱在地上,哪裏還管髒不髒。


    沈玄青輕拍掉衣裳上的落葉,臉頰有樹枝劃出的不少血痕,血腥味道似是一直能聞見,他眉頭未曾舒展,很明顯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狠厲,壓根兒沒想到頭一次出來竟遭此劫。


    那追殺的人箭矢上多數都塗了毒,明擺著要置他們於死地,那些人有備而來,從身手來看,絕不是普通山賊土匪,一夜都咬在身後,除了逃命他們什麽都做不了,自然又憋屈又恨。


    他克製著喘氣,臉色很不好,沒說話養體力精神,始終在警惕周圍。


    丘老大抹一把臉,往地上啐口血沫子,夜裏逃命時天太黑,什麽都看不清,跌了重重一跤,差點沒把牙磕斷。


    他恨恨又低聲罵道:“狗娘養的,竟遇到這些王八羔子。”


    丘老三是個沒本事的,平時腿腳不如別人,但為了活命,生生跟上了,這會子別說動彈,連話都說不出來,隻有喘氣的份兒。


    羅標歇了一下,看看周圍三人,全都狼狽不已,他忽的低低笑一聲,也不管丘家兩兄弟的目光,胸腔中一陣難言的滋味隨即彌漫開,重重歎了口氣。


    他這些年喪父喪母,連個家都沒有,紅藥也死了,好容易出來掙個錢,眼瞅著日子漸漸好一點,小命卻要撂在這兒。


    他兀自沉浸怔忪,忽然肩上一重,轉頭看去,卻是沈玄青拍過來。


    “噤聲。”


    沈玄青壓低聲音,又看向丘老大丘老三。


    三人當即不再言語,屏息斂氣,咬著牙一動不敢動。


    縱是丘老大這樣走南闖北慣了的,也沒沈玄青在山裏的好身手,夜裏若不是他帶著一眾人逃亡,根本跑不出這麽遠。


    逃命躲藏不是件容易事,隻覺漫長,連風都像是變得那樣慢,從鼻尖掠過帶起一陣癢,折磨著本就疲憊不堪的身軀。


    丘老三緩緩抬手,輕輕撓了撓鼻尖才覺好受。


    沈玄青屏息凝神,山林中各種動靜傳入耳中,過了一會兒,他將聲音壓得很低,說:“別說話,聽我的。”


    “隻有兩個人,你們往南邊跑引他們過去,我找個隱蔽地,找機會除掉他們,就能逃命去。”羅標還好,看見丘家兩兄弟不信任的目光,他根本不在意,隻說:“不殺了那兩人,誰都別想活。”


    羅標咬咬牙,他沒敢出聲,隻狠狠點頭,隨後去看丘老大丘老三。


    逼到這份上,誰都有幾分脾氣上來,丘老大心裏憋了一股火,他看一眼沈玄青,昨天晚上若不是沈玄青,他也跑不了這麽遠。


    冷風驟起,山林之中,誰也不知道竟是一派肅殺之意。


    *


    靈哥兒玩耍時衣袖掛扯了,見狀陸穀給他脫了外衣縫補,昨晚的心悸感還有些餘威未消,他縫針時有些心神不寧,一不小心就紮到指腹,一滴血湧出來。


    他輕嘶一聲,放下針線從懷裏掏出手帕擦掉血跡。


    沈雁坐在院裏剝柴豆,夜裏泡一宿,明天好煮豆子飯吃,聽見動靜抬頭問道:“穀子哥哥,怎麽了?”


    “沒事,紮了下手。”陸穀擦幹淨指腹上的血,見不流了拿起針繼續縫。


    他看向在院裏攆狗玩的靈哥兒,笑一下說:“慢些,別跑,仔細摔了。”


    乖仔就像是帶小孩,跑得沒那麽快,還時不時停下等,靈哥兒畢竟小,走路穩當了,但跑起來還是晃悠,經常跌倒摔一下,得虧現在入秋天涼了,穿得衣裳厚,不至於膝蓋磕在地上。


    *


    樹影重重,黃葉隨著人掠過而晃動。


    羅標幾人連迴頭都不敢,拚了命往前奔逃,身後蒙麵黑衣人緊追不舍。


    斜後方靜寂處,本沒有任何動靜,忽的連發兩支羽箭,一箭正中其中一個黑衣人後心,那人應聲倒地,第二支箭被躲過,蒙著麵的人眼神陰鷙,猛地停下,已然分辨出沈玄青藏身之地。


    原本跑出去的羅標迴頭,於重重樹影中看見黑衣人閃身躲起來,而地上有個一動不動的黑影,他心中一跳,繼而狂喜,真的除掉了一個。


    剩下那個追殺的人有了防備,說不定迴頭對付沈玄青去了,他突然停住腳,低聲喊丘老大和丘老三。


    “咱們迴去幫沈二哥,隻剩下一個人,手裏的刀都握緊了,攆癩皮狗一樣攆了咱們一夜,咱們三四個人,一齊砍殺上去,還怕他一個不成?再不濟,分散開來讓他分神,隻要露出破綻,沈二一定能殺掉!”


    一聽這話,丘老大也起了殺心,握緊了手裏的刀,一巴掌打在支支吾吾不願迴頭的丘老三後腦上,喝罵一句:“有些氣性!咱們不是撇下兄弟自己跑的人。”


    “狗娘養的!不是要殺你爺爺我,來啊!”


    丘老大衝著林子裏叫罵,三人快速分開,如此黑衣人隻能對付一個,至於要對付誰,就看誰倒黴了。


    羅標還好,沈玄青三番幾次救他,他和丘老大一樣,雖沒多念過幾天書,可常在外麵混,講的就是一個義氣,哪能丟下沈玄青自己逃命去。


    逃跑時還好,一旦迴頭直麵黑衣人,丘老三兩股戰戰,可他素來懼怕丘老大,剛才又挨了一巴掌,況且他也知道,若沒有沈玄青,他怕是走不出這深山林。


    他們一夜奔逃,根本不管方向,已經越進越深,而沈玄青在山裏如魚得水,想活著,就得扒緊了這個獵戶,於是死死撐著,沒轉身逃跑。


    一晚上過去,他們幾個累了,追殺的他們的也是人,縱使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也不是鐵打的,同樣會疲憊。


    沈玄青躲在大樹後麵,聽見羅標幾人的喊罵聲,知道是想幫他。


    和麵對猛獸不同,獸類再狡猾,也比不過人的心智,可此番突生變故,很多人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稀裏糊塗就送了命。


    是以哪怕知道自己殺了人,他心硬麵冷,手裏又是宰慣牲口禽畜的,見多了血腥,心中並無任何波瀾,隻從胃裏泛出一陣惡心,殺了馬隊那麽多人,隻當給他們報仇了。


    當蒙麵黑衣人中箭倒地,被一箭擦著褲管過去的丘老三嚇得差點尿褲子,哆哆嗦嗦低頭一看,幸好他穿得厚,褲子裏還有一層薄棉花,這會兒棉絮翻露在外,毒箭頭並未傷到他,這才腿軟跪倒在地。


    待迴過神聽見丘老大和羅標說那兩人都死了,他如夢似幻,一下子驚醒,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悶頭緊緊捂著嘴哭。


    沈玄青很快在兩個黑衣人身上摸索一番,摘掉臉上蒙的布一看都不認識,也並無任何木牌符令能辨出身份,唯有在他們後脖子下方看到一個青色符文的烙印。


    丘老大見多識廣,但也不認識這符文的來曆。


    還沒停歇一會兒,沈玄青讓羅標和他抬屍體扔進被落葉枯枝遮蓋的矮山洞中,丘老大丘老三去抬另一具屍體,弄完後他說道:“留不得,快走。”


    昨晚追殺他們的不止兩個人,若被發現屍體,怕是要過來尋仇,還是盡快離開為好。


    一路走沈玄青一路想,那夥人不為搶車馬不為搜刮財物,昨晚死了的二十個弟兄都躺在地上,黑衣人連屍首都不去摸,隻對他們趕盡殺絕,肯定不是搶錢的山賊。


    他又去問丘老大有沒有得罪過誰,可丘老大一個販馬的,頂多是和同行有些不快,但在他們豐穀鎮上,哪有人能花大手筆請這樣的殺手來阻截,不說銀錢,根本沒有門路。


    如此便隻剩了一個猜想,黑衣人不是衝他們來的,或許隻是他們夜裏到了那片山嶺,礙了對方的事,亦或怕被他們看見什麽,就順勢來滅口。


    這樣一來也說得通了,暗中的人看他們隻是尋常漢子,沒把他們當迴事,況且他們這樣奔逃,一邊逃一邊死人,任誰看都是一群沒有武藝的農家漢子,頂多是力氣大腳程快,到後半夜就隻派了兩個人來追殺。


    四人穿林爬坡,腳下不敢停留,邊走邊掩藏蹤跡,壓根兒不敢迴頭。


    待到晌午太陽刺眼,人人都口幹舌燥,嘴唇多少都起皮開裂了,沈玄青找到一處山溪,一口氣走了這麽遠,這才停下,這麽久滴水未進,都渴的不行,哪還管溪水冰涼。


    丘老三累的像是條死狗,喝完水翻過身躺在地上,隻剩喘氣兒,偏生肚子還餓了,而幹糧被落在馬車上。


    沈玄青同樣餓了,坐在溪邊歇息,抬頭看向周圍,瞧見有能吃的果子,伸手指過去:“那棵樹上的果子能吃。”


    丘老三原本癱在地上,聞言一下子坐起來。


    丘老大和羅標也都舔著嘴唇,又驚又餓的,哪能好受。


    果樹不高,就是許多熟果子被鳥兒和蟲子吃了,好果子不剩幾個,都這會兒了,有口吃的就不錯,沒人嫌棄,被鳥雀啄過的果子也摘下來吃。


    吃了果子又喝幾口水,沈玄青竹筒一直掛在身上,從家裏走時陸穀給他買了個皮水囊,後來裝酒喝,昨天晚上喝酒時解下來,逃命忘記拿了。


    他灌了一竹筒水,丘老三身上還有個空酒囊,同樣裝滿了,暫且夠他們四人在路上用。


    走了沒幾步路沈玄青看見樹枝上掛著的花蛇,若非逃命要緊,不然蛇肉也能墊墊肚子。


    他分辨出迴家的方向,打算趁那些黑衣人還沒發現被他殺了的兩具屍體,隻要迴去了,到了府城或是鎮上,殺手怎麽也不敢明著動手,至於別的,隻能等活命再說。


    他一心趕路,忽然聽見一聲微小響動,登時警惕起來,迅速找了藏身處躲好。


    第222章


    早起天蒙蒙亮,陸穀和沈雁帶著孩子往肉鋪走,昨天沈堯青從家裏拉了一頭肥豬過來,已到冬月初,天冷了,肉能久放,賣得比夏天好點,他倆要過來幫著稱肉收錢。


    靈哥兒在鋪子裏玩慣了,因今天起得太早,怕他哭鬧,陸穀給他帶了果脯,讓坐在桌前吃,殺豬的場麵靈哥兒不敢看,獨自邊吃邊玩倒也高興。


    肉鋪前人來人往,一直忙到快晌午,還零星來幾個買主要肉。


    沈堯青給兩三個酒館食肆送了肉迴來,陸穀就解了腰上圍裙,說道:“大哥,我倆先迴去做飯,今天風大,我過去給你打一壺酒,吃了飯過來守著喝一些暖暖身子。”


    沈堯青點頭道:“好,用小葫蘆打就行,喝不了那麽多。”


    早上忙碌還好,一直走動,到下午主顧少,多是坐著,鋪子門又不能關,前後的冷風一吹,就算抱著湯婆子也有些受不了,有時喝點酒能熱乎些。


    聞言,陸穀就取了掛在牆上的小葫蘆。


    正在收錢的沈雁仔細點好,把幾十個銅板嘩啦啦扔進錢盆裏,隨後也解了身上圍裙,提起竹籃和他一起往外走。


    竹籃裏是一些冬筍和一吊割好的肉,如今他們吃肉不用買,冬筍是早起有人沿街叫賣時路過鋪子,順便買了幾根,迴去切了和肉炒。


    靈哥兒長了一點個頭,孩子雖然不胖,可穿得衣裳厚,大冬天不太好抱,況且他玩得正高興,也不願讓抱,牽著陸穀兩根手指晃來晃去,嘴裏時而還喊一聲。


    酒坊在另一條街,他們三個往那邊走,北風緊,陸穀攏了攏衣領,誰知抓著他右手的小人忽然鬆開,他連忙抓住往前跑的靈哥兒。


    “怎麽又忘了?阿姆不是跟你說過,上街來不能亂跑,要麽牽著阿姆,要麽牽著姑姑。”


    他抓著靈哥兒的手緊握在手心,即便街上人不算多也不敢鬆開。


    前段時日沈堯青從老家拉了兔子過來,說豐穀鎮有戶人家丟了娃娃,怎麽都找不到,都說是讓拐子拐走了。


    自那以後,他和沈雁看孩子時都不敢分神,小孩子本就不懂事,不說被拐走,有時見著什麽都想戳戳碰碰的,一不留神就摔倒碰著,可不得時時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


    “阿姆,我要吃糖人。”靈哥兒被抓住後還算乖,沒有鬧脾氣,隻是眼睛一直盯著賣糖人的。


    之前陸穀跟他說過,要是跑丟了以後就見不到阿姆阿爹,還有姑姑和大伯,他膽小,一聽見不到阿姆很害怕,還哭了一會兒。


    倒不是陸穀故意嚇唬他,小孩子聽不懂道理,隻有這樣講才能嚇住。


    “想吃就說,跑什麽,姑姑給你買。”沈雁在旁邊笑道。


    於是靈哥兒另一隻小手就抓住了她兩根手指,一下子就笑起來。


    “行了,買個小的。”陸穀站在糖人攤前說道,又轉頭對靈哥兒說:“鄭爺爺不是說過,糖吃多了你肚子疼,到時又要去醫館了。”


    靈哥兒記得鄭爺爺,是醫館裏的大夫,他下意識捂住肚子,不敢再嚷嚷要買大的了,眼巴巴站在旁邊仰頭看沈雁。


    孩子小,這幾個月不是鬧肚子就是發熱,鬧了兩三次,糖人不能多吃,沈雁也知道,就拿了個最小的塞進靈哥兒手裏。


    糖人甜津津的,阿姆不常給他買,靈哥兒舔了好幾口,就有點舍不得吃了,攥著小木棍在手裏樂滋滋看。


    從酒坊打了酒出來,陸穀下意識往街口那邊看,這裏是進鎮子的必經之路,沈玄青要是迴來,肯定會走這裏。


    吉興鎮比豐穀鎮大,人自然要多一點,日子好的人家能穿暖,有的還帶著皮帽子,可更多的,是衣裳有補丁的人,家境一般的,好歹能弄件棉衣穿,連縫補也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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