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撩起他胸前披散的發,蜷在指尖,扯了扯,遊蛇般的熱息吐在耳垂,誘哄:“親幾迴就想要本尊的心?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你若把你徹徹底底地給我,本尊倒可以考慮喜歡你一下。反正本尊喜歡的人很多,男的女的都有,也不差你一個。”


    沈墟忽然想起那些就算是他這個小白也耳聞過的江湖傳言,魔尊鳳隱,瘋魔成性,荒淫無度。


    怒火、失望與羞赧交織,沈墟丟了狐狸,運氣抬手。


    兩人瞬間交手十餘招,鳳隱被他一掌拍在胸口,順勢飄出兩丈,吐出一口血,仍賤兮兮地笑:“好啦好啦,你若不想與其他人平起平坐,也可以,隻要你伺候得好,本尊以後便獨寵沈郎一人……”


    沈墟的進攻越發淩厲。


    鳳隱不願他又扯動剛剛愈合的傷口,打不還手,忽地又噴出一尺血箭,就地躺倒。


    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沈墟一驚,立時住手,雖然心中也狐疑,他方才那一掌並未用盡全力,也避開了心脈,怎麽鳳隱連連吐血?是不是使詐?此刻見人竟嚴重到直接昏倒了,心頭猛顫,不及細想,連忙俯身查看。


    結果剛探手過去,腰脅大穴就被點中!


    “鳳隱……!”沈墟咬牙切齒。


    “唉,你何時能學會吃一塹長一智?如此蠢笨,日後出去行走江湖,本尊如何放心?”鳳隱假惺惺替他拭去臉上血漬,將人抱起,安放在榻上,拉過被子,掖好被角,做完這一切,俯身望著沈墟柔聲道,“沈郎以後還是不要再這樣紅著眼眶瞪人了,容易被人誤以為是眉目傳情暗送秋波。”


    沈墟狠狠閉上眼睛。


    周遭悄無聲息。


    等酸脹褪去,眼角終於淌落濕意,沈墟睜開眼,朦朧霧氣中,鳳隱早已不見蹤影。


    ====


    蒼冥一如往常地守在奈何宮寢殿門口,今日他更是寸步不離,因為他已注意到,今日晚宴,尊主飲了許多酒。


    除非逢場作戲,尊主隻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大量飲酒。


    酒能亂意,也能止痛。


    他往外張望,月已中天,蟬鳴空庭。


    寂靜中,殿內驀地發出一陣混亂的響動。


    蒼冥心頭一突,轉身就破窗而入。


    涼水般的月光自背後漫射進奢靡但昏暗的室內,到處都是一簇簇的血團,牆上,床沿,被揮落在地的文書殘頁上,觸目驚心。地上趴著一人,一襲紅衣似火。


    不,那不是紅衣,隻是原本的布料被大量鮮血浸透了,便染成了紅衣。


    “尊主!”蒼冥低唿,衝過去將人翻身扶起,曾經殺人無算的一雙手竟在顫抖,“尊主!”


    鳳隱口中的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出,似乎永遠也流不盡,他竟還有心思嘲笑,血色襯得他俊美近乎妖:“有門不走,為什麽學些見不得人的貓貓狗狗,專愛跳窗?我撿你迴來,是想你從此做個人……咳咳咳……可不是……咳咳咳!”


    他咳嗽起來了。


    一但他開始咳嗽,血就會越流越多。


    蒼冥臉色都變了,連忙蹲下,將人背起,風一樣卷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我哭得好大聲。


    第70章


    熱水。


    霧氣。


    硫磺與藥草混合的味道。


    男人浸泡在足以將人皮膚燙紅的溫泉池裏,雙臂微屈,撐在岸上,頸子向後仰出脆弱的弧度,袒露聳立的喉結。


    藥泉被染成淡淡的紅,絲絲縷縷的血腥氣在四周緩緩遊動。


    他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條死屍。


    一條精致的死屍。


    隻有走得近了,才會發現他半睜著眼。


    他醒著,醒著感受寒毒肆虐與真氣逆行疊加的雙重痛苦,好比淩遲活剮,不如死了。


    “要不要來點酒?”


    他身邊靜靜蹲著的蓬發男子從背上的藍布口袋裏掏出一壺酒兼兩隻酒杯,嗒地一聲輕響,擱在青磚岸上。


    鳳隱像是沒聽見,保持著原有姿勢,望著天。


    天上有月,還有幾顆星。


    燕浮知道他壓根沒看月亮,也沒看星星,他在想事情,或者想某個人。


    真實的鳳尊主,其實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想的永遠比說的多,做的也遠比想的多。


    這樣的男人,注定要背負很多。


    燕浮跟尊主的關係說不上好,十幾年前,不知鳳隱從哪兒打聽出他曾跟著鬼手學過幾年醫術,一天夜裏,蒼冥那小崽子就將爛醉如泥的他從酒館裏綁來了這兒。


    那天燕浮被迫得知了一個秘密,嚇得酒都醒了,從此不得不跟鳳尊主成了一條船上的人。


    如果迴到當初,陣營還有得選,燕浮絕對義無反顧,選聖姑。


    因為鳳隱活不長。


    誰也不想把寶押在一個短命鬼身上。


    哪怕他是曠世奇才。


    想到此處,燕浮苦哈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搓著手最後一次勸道:“寒毒發作的間歇越來越短了,現在收手,還能勉強保住一條命。”


    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


    “燕大哥。”鳳隱菱形的唇微微開啟,唇邊就又有鮮血淌下,他若無其事地抬手擦去,問了個深刻的問題,“你是願意做流星,還是願意做蠟燭?”


    燕浮嘴巴開闔數次,愣是說不出“做個普通蠟燭也挺好”的話。


    ——哪怕千萬根蠟燭在世間角落默默無聞地燃盡,又怎比得上一顆流星刹那間劃過夜空的璀璨與輝煌?


    要他選,他也選流星。


    鳳隱卻說:“最近我時常羨慕蠟燭。”


    燕浮聳肩:“不奇怪,說明這世上總算出現了什麽東西,能讓你有所留戀。”


    鳳隱自嘲地笑了:“沒想到有朝一日,本尊也會貪生怕死。”


    “怕死才是人之常情啊,好死不如賴活著。”


    燕浮連飲幾杯,心想這人身上居然還殘留著幾分寶貴的人性!沒想到啊沒想到,簡直意外之喜!快喝點酒壓壓驚。


    灌下去小半壺,燕浮借酒壯膽,趁熱打鐵:“既然尊主想活,那就好辦,涅槃心法逆經脈而行,十年如一日,催動體內寒毒不停發作,愈演愈烈,寒毒反過來傷及奇經八脈,導致真氣亂竄,牽連肺腑,病勢纏綿!這些年來屬下四處訪醫尋藥,終是治標不治本,為得康健之體,還請尊主委曲求全自廢武功!”


    “自廢武功。”鳳隱咀嚼這四個字,輕哂,“然後呢?”


    燕浮一怔:“然後?”


    鳳隱:“一介廢物能坐的穩聖教尊主這把椅子嗎?”


    答案毫無懸念,肯定坐不住,消息傳出去,不消一天,就會被聖姑,或是別的什麽人拉下來,再踩進泥地裏,運氣不好的話,丟了命也十足尋常。


    “再者,我若廢去武功。”鳳隱眉間攏起濃濃的倦意,“我要如何保護我的人?”


    那些誓死追隨我的部下。


    還有沈墟……


    燕浮跟著稍微想想,一想到鳳隱一倒,自己屆時也會遭到清算,後背已滲出冷汗,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什麽叫高處不勝寒。


    以前,鳳隱看淡生死,所以遊戲人間肆意造作,倒也快活。


    現在,鳳隱想活了,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卻找不到活下去的法子,快樂也跟著沒有了。


    “再等等吧。”溫泉水中的百草藥性與體內洶湧的寒毒激烈對抗,鳳隱有些困倦,緩緩闔上眼皮,“被卷入這場風波的人,本尊遲早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


    一連十多天,沈墟都沒有見到鳳隱。


    地宮裏隻有一個木頭樁子似的蒼冥每日負責端茶送水,照顧沈墟的日常起居。


    在無數昂貴藥材的進補下,沈墟的身子已大好,傷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鳳隱一沒用軟筋散壓製他的內力,二沒用手銬腳鏈限製他的人身自由,按理說,他該走了。


    從此天高海闊,永不相見。


    但不知為何,鳳隱那日吐血的樣子總在眼前浮現。


    打坐運功時冷不丁會想到,擼狐狸時會想到,甚至晚上做夢也會夢到,沈墟幾乎開始懷疑鳳隱是不是在他的飯菜裏下了蠱,好教他心心念念忘不了他。


    沈墟氣瘋了。


    但他就是氣得要死,表麵上看來依舊平靜。


    他平靜地走向蒼冥,這是這些日他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我要出去。”


    蒼冥垂頭:“尊主交代,沈少俠若想離開,請自便,反正以屬下的身手,無論如何也攔不住您。”


    沈墟轉身就走。


    蒼冥一個輕功閃身,攔在跟前。


    沈墟皺眉。


    蒼冥恭敬道:“少俠別誤會,在下不是要阻攔,隻是少俠若執意要走,尊主命屬下務必告知您一件事。”


    沈墟:“什麽事?”


    蒼冥:“聖姑已對沈少俠下了江湖追殺令。”


    沈墟聽到陌生詞匯:“江湖追殺令?”


    蒼冥解釋:“沈少俠如今的身價,是五年份的黑鴉丹解藥,各大門派趨之若鶩,您若冒險出了奈何宮,恐遭不測,還請做好萬全的準備。”


    沈墟的表情發生一點細微的變化:“如此,鳳隱還將我藏在此地?我要是繼續留下來,哪日若是被那位聖姑發現了,他會如何?”


    這個問題超出了蒼冥的解答範圍,所以他木著臉,保持緘默。


    好在沈墟也不打算深究,如果可以,有關鳳隱的一切,他都不想過問。


    蒼冥:“少俠確定要走?”


    沈墟:“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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