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是了,罵我的是寶器,你個大大的寶器,真他娘的蠢。”楚寶兒占了嘴上便宜,嘿嘿樂起來,眉飛色舞。


    對方氣結:“你,你說誰蠢?”


    楚寶兒道:“誰蠢罵誰。”


    沈墟在旁默默聽著,想起玉盡歡來,忍不住彎起嘴角。剛彎起,驚覺不妥,又匆忙壓下。


    對方嘴上討不到便宜,撲上來就打,楚寶兒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他娘隻讓他平白別惹事,可沒讓他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地裝縮頭烏龜,這就擼起袖子幹起架來。


    兩人武功半斤八兩,起先還你一招我一式,頗為正經,到後來方寸全亂,抱在一起扭打撕扯,從這頭滾到那頭,又從那頭滾到這頭,此時人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誰有空來管兩個小孩兒瞎胡鬧?沒打一會兒,對方來了兩個幫手,這下三打一,楚寶兒被推搡到沒人的地方,一頓拳打腳踢。


    楚寶兒雖然任性妄為,沒本事,卻也是個硬骨頭,被圍毆也不哼一聲兒,唯恐被大人發現了自己鼻青臉腫的慘樣兒,丟了他落霞山莊的臉。


    但他越是硬扛著,就被揍得越狠,白嫩麵皮被摁在碎石地裏摩擦,蹭掉了皮,血糊了滿臉,兀自叫囂:“你奶奶的敢惹小爺,哪天小爺把你們剝皮割肉挫骨揚灰!”


    “還小爺呢?”對方一個騎在他身上,兩個按住他亂揮亂舞的手腳,譏諷連連,“你爹沒了,你娘殺了你爹,落得個殘疾,落霞山莊門徒散了大半,眼看著就不行了,你還當是以前呢?你以前那些挎大刀的狗腿子呢?這會兒怎麽一個也瞧不見了?哼哼,咱們今兒就是要痛打落水狗,讓你自稱小爺,自稱小爺,他奶奶的……”


    那人每說一句,就提拳往楚寶兒身上揍一拳,楚寶兒起先還撲騰,到後來隻屈肘把頭抱住,也不罵罵咧咧了,心裏頭憋悶不已,正在想這頓打何時方休,隻聽咻咻咻三聲,落在身上的拳腳驀地停了。


    等了一陣,還是沒動靜。


    楚寶兒緩緩放下手臂,睜眼一看,地上三顆石子打著旋兒,而那三人竟都被點中穴道倒在地上,瞪大眼睛動彈不得,不遠處,一位頭戴鬥笠的青衫男子正轉身離去。


    “等等!”楚寶兒急忙喊道,忍痛躍起,奔過去拉住那人的袖子,“多謝……”


    話才剛開了個頭,嗓音直接劈開:“是你?!”


    沈墟一揚手,甩開他,低聲警告:“別叫。”


    楚寶兒立馬捂住自己的嘴,兩顆眼睛瞪得溜圓。


    沈墟歪了歪頭,告訴他:“你娘親已經贏了。”


    意思是,別再與手下敗將的擁躉癡纏了。


    楚寶兒一愣,點點頭,哦了一聲,然後又點點頭,一抹臉上血水,扭頭跑迴去,啪啪啪,往那躺在地上的三人身上各踹一腳,齜牙咧嘴:“聽見沒?我娘贏了!她隻用一隻手就贏了赫連春行,你們這些赫連家的狗,再亂咬人,小爺把你們舌頭拔了!”


    撂了狠話,怕他們立時衝開穴道,也不敢多待,緊跟著沈墟迴到校場,然後……就不走了。


    沈墟走到哪兒他便跟到哪兒。


    沈墟無奈轉身:“怎麽,你還想報仇?”


    楚寶兒神色間一陣忸怩,抓耳撓腮的樣子活像隻身上沾了跳蚤的猴子。


    沈墟:“有話就說。”


    楚寶兒不好意思道:“我,我娘後來跟我說了,她的手臂不是你砍的,隻是當時江湖上都那麽傳,我就,我就……”


    沈墟:“你就信了。”


    “你不怪我吧?”楚寶兒訕訕笑了兩聲,“哈哈,不過我誤會了你,你怪我也是應當的。那謠言也不知是如何傳播開的,我娘迴了山莊後,連日以淚洗麵,一言不發,我心急如焚,一時失了理智,便聽信了外間傳言,之後還三番兩次尋你晦氣,真,真是對不住。”


    沈墟看了他一眼,覷他神色真誠不似作偽,便道:“無妨。”


    楚寶兒聽他竟不介意,喜上眉梢,嘰裏呱啦又說了一通,一會兒說外麵人慣會胡說八道捏造謠言,一會兒說要請他去落霞山莊做客,一會兒又說交定了他這個朋友,沈墟並未作答,一笑置之。


    此時校場之上,楚驚寒連勝三人,她身為女子,武功造詣能有如此境界,實屬難得,一時間風頭無兩,人人誇讚。她原本板著一張素淨的臉,全無表情,此時尚露出淺淡笑容,想來也甚自傲。


    身後楚寶兒沉默了數息,竟兀自嗚咽啼哭起來。


    沈墟納罕:“你哭什麽?”


    “要你管!”楚寶兒惡狠狠的,紅著眼眶,像隻炸毛的小動物,“小爺被風迷了眼睛!”


    沈墟被嗆聲,便轉迴頭,不問了。


    跟楚寶兒這些情感豐沛愛憎分明的同齡人站在一處,他總顯得格外清冷平靜,似乎缺心少肺。


    “嘶——你上這裏幹什麽來?”楚寶兒臉上的傷口被淚水染得齁疼,邊說話邊低聲嘶嘶,像條聒噪的蛇,“不要命了麽?嘶,那個高臥在躺椅裏的裘宮主,據說被你捅了一劍弄得半身不遂,是不是?還有西門門主,說你拐了他女兒,嘶——你不會真拐了人閨女吧?”


    “沒有。”沈墟被吵得頭疼,“我來找人,找到了就走。”


    “找什麽……嘶!”楚寶兒忽然想起一茬,“啊,對了,你身邊那個慣會罵人的小白臉呢!”


    沈墟蹙眉:“他不是小白臉。”


    “你也不用替他說好話,聽小爺的,那人瞧著就不像個好人……”正說著,楚寶兒啊了一聲,低低叫道,“不好,是那賊老頭。”


    沈墟聞言看去,隻見一個精瘦的黃袍老道身背長劍躍上台,向楚驚寒抱拳道:“貧道衝淩,來會一會楚莊主的落霞刀法。”


    “真人請。”楚驚寒無手抱拳,隻好施內力一振左手手中握著的苗刀,刀身發出一聲長吟,算是迴禮。


    沈墟頓時明白楚寶兒為何叫一聲不好,他與台上二位都交過手,論內力深淺,楚驚寒或許能跟衝淩一較高下,但若加上刀劍招式,落霞刀法與衝淩劍法原本就不分伯仲,此時楚驚寒失去一臂,使不出落霞刀法中雙手輪替換刀的必殺絕技,不免處處受製,略遜一籌。


    事實也正如沈墟所料,不過百招,衝淩一招虛晃,長劍架住苗刀,另一手從袖中揮出,拍在楚驚寒的膻中穴上。


    楚驚寒來不及格擋,氣海一震,真氣中斷,無法接續,敗下陣來。


    衝淩收劍入鞘,哈哈一笑:“莊主承讓。”


    楚驚寒亦橫刀垂首:“真人不必客氣。”


    一舉一動,氣度非凡,勝不驕敗不餒,實有大俠風範。


    楚驚寒於掌聲中下得校場,迴到門派所在的席位,舉目四望。


    “哎呦不好。”楚寶兒忙往沈墟身後藏,“千萬別叫我媽媽瞧見了我,不然她看見我臉上有傷,料到我又與人打架,定要數落我一頓。”


    沈墟暗自好笑,默默挪了挪身子,將他遮住。


    此後,衝淩又連敗崆峒派飛沙寨燕子塢幾大高手,越鬥越誌氣昂揚,到得後來,已無人敢上場挑戰。


    群雄麵麵相覷,不時將目光投向萬象寺的幾位高僧,或是大同學宮的幾位堂主,眼下也隻有他們才有資格與衝淩一戰,但大同學宮裘潮生身受重傷,又是此次會期的承辦人,一早便言明不參與盟主之位的爭奪,而萬象寺向來是隻列席不表態,要他們下場比試可比登天還難。


    望來望去,盟主之位花落青雲觀,似是大勢所趨。


    當下,裘潮生自躺椅中直起身來,朗聲道:“衝淩真人乃我武林耆宿,德高望重,技勝群雄,青雲觀也乃天下第一道門,向來懲惡揚善,一馬當先,我等欽仰,青雲觀衝淩真人若能為正氣盟盟主,自是眾望所歸,人人悅服擁戴……”


    他說到這裏,台下群雄一齊站起,高聲歡唿。


    裘潮生停下微笑,待唿聲漸止,才又道:“不知哪一位英雄好漢,還欲上來一顯身手?”


    他連問兩遍,台下寂靜無聲,直問到第三遍,一道灰色身影掠上校場,恭敬行禮:


    “晚輩劍閣常洵,才疏學淺,還請衝淩真人不吝賜教。”


    作者有話要說:楚寶兒,慧眼識英才(大拇指)


    第61章


    “原來是劍閣新任掌教。”衝淩挺著長劍,也不迴禮,神色淡淡,頗為倨傲,“賜教二字貧道可不敢當,劍閣素來臥虎藏龍,江湖上何人不知?這位常兄弟以前雖從未聽說過,想必也有超凡過人之處,高人垂詢,貧道焉有不應之理?”


    台下群雄聽他說話夾槍帶棒,都暗自好笑,皆知他座下三名得意弟子殞命劍閣懸鏡峰,曾抬著棺材上門討要說法卻铩羽而歸,還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劍閣弟子打得抬不起頭,心中自然有氣。此時對頭相見分外眼紅,各門各派麵上不顯,心下卻都擎等著看好戲,也等著看那劍閣新掌教有些什麽拿手本事。


    常洵被挖苦,倒也不卑不亢,笑答:“道長謬讚,劍閣與常洵愧不敢當。”


    衝淩哼地冷笑:“敢當敢當,如何不敢當?那姓沈的小魔頭不就是出身劍閣?如今他攪得江湖腥風血雨,先教楚莊主失了一臂,又偷襲裘宮主令其重傷不愈,至今未嚐一敗,人人聞之色變,栗栗危懼,好不威風呐!”


    鬥笠下,沈墟抿起嘴唇。


    到處都能聽見自己的名字,倒也新鮮。


    “威風也是他沈墟威風,與劍閣何幹?”常洵臉現慍色,急著撇清關係,“沈墟弑師背德,早已是劍閣棄徒,往後他是武林中新出的禍胎也好,是大英雄大俠士也好,都與劍閣沒一星半點的幹係!道長與沈墟有些私人恩怨,還盼私下裏解決,今日正氣盟歃血為盟,同氣連枝,是求同存異來了,道長這般搬弄是非,亂扣帽子,怕是當不起這正氣盟盟主!”


    年輕人初出茅廬,反唇相譏起來當真是半分情麵也不留。


    台下登時炸開了鍋,有說衝淩不識大體的,也有說常洵氣量狹窄的,指指點點不好熱鬧。


    楚寶兒咽了口唾沫,斜眼偷覷身邊的當事人。


    當事人很安靜,情緒很穩定,好像大家夥兒談論謾罵的不是他本人。


    好家夥,可能這就是名人的基本素養。


    忽聽得校場邊緣有人懶洋洋地道:“真當沈墟這類的武學奇才好容易出的麽?要我看,沒了沈墟,劍閣就隻剩下些不成器的歪瓜裂棗,真本事沒有,隻會逞口舌之快。”


    底下坐著的劍閣弟子一聽,紛紛拔劍怒喝:“哪個說話?”“大丈夫敢說就敢認,有種出來!”“當我劍閣無人?”


    常洵於台上揮袖立掌,作了個製止的手勢,高聲道:“既有英雄以為劍閣隻有一個棄徒沈墟,那今日在下隻好當眾獻醜,為劍閣博個名聲了。”


    言下之意,對陣衝淩已是勝券在握。


    衝淩平生還未在人前受過這等輕視,焦黃枯瘦的麵皮逐漸漲紅,長長的白眉倒豎起來,怒目而視:“好小子,口氣不小,說貧道當不起這正氣盟盟主,端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來當!”


    陡地劍光一吐,長劍化作一道白虹,向常洵直刺過來。


    常洵瞬息拔劍,橫劍於胸,並不急於招架。


    隻見衝淩一招未老,收勢迴縮,劍尖在半空中一抖,挽出劍花,變招斜刺常洵左肩。


    常洵這才長劍上掠,使招“繁英落”,劍光亂顫,漫天流星一般,牢牢將上盤封住。


    沈墟遠遠觀戰,不禁頷首微笑,這招“繁英落”從前就是常洵的看家本領,一段時日不見,常洵將這招使得越發嫻熟通融,想來平日裏沒少勤加練習。


    一時間,師兄弟日夜習武練劍站樁打坐的場景浮現心頭,今時不同往日,物是人非,不免感到一陣悲涼。


    劍閣與青雲觀都以劍法聞名,劍閣的夭矯十三式勝在輕靈飄逸,迴轉如意,絲絲入扣,於賞心悅目之際暗藏殺機,衝淩劍法則於劍法中糅雜刀法,失了幾分機巧,但磅礴霸道有餘,招式大開大闔,如百川奔騰入滄溟,氣象恢弘。


    眾人屏息凝神,隻聽得錚錚錚之聲不絕於耳,瞧不出台上兩人誰攻誰守,也不知頃刻間兩人究竟拆了幾招。


    “這小子倒也真有幾把刷子。”有人低聲嘀咕,以為勢均力敵。


    然而在場上幾位眼光毒辣的一流高手眼中,常洵於劍法造詣上,還欠了些火候。就拿方才那一連串綿密的連招來說中,他最後使了一招“避世金馬”,這招說得好聽點叫不架而走,直白點就是打不過就跑,隻因他變招繁複,邊逃邊還玩些絢爛花樣,唬得旁人眼花繚亂看不大出,所以敗相不顯。隻消再往下拆不過百招,疏漏必出。


    常洵自然也深知此節,比劍自是比不過,但他今日必須要贏。


    隻聽“鐺”的一聲,兩人長劍再次交鋒,常洵反手握住劍柄,腕部使力,劍身壓過衝淩劍刃,另一隻手掌勁急催,從袖中擊來。


    衝淩長劍暫被壓製,左臂圈轉,欲掙脫劍上黏勁,眼見對方出掌,右掌自然而然推出,從容對掌。


    他滿以為就憑常洵的年齡資曆,內功再深厚也強不到哪裏去。


    聽得啪的一聲響,雙掌相交。


    衝淩“謔”地驚叫一聲,一股陰柔猛惡的掌力對衝而來,逼得他連退數步,胸口氣血翻騰,大駭。常洵乘勝追擊,挺劍欺上,衝淩迴劍疾撩,兩柄劍直如疾風驟雨般鐺鐺相撞,擊刺揮掠,招招激得風聲虎虎,忽聽得“嗤嗤嗤”三響,半空中飛起三隻灰色蝴蝶,定睛一看,原是常洵的衣袖被削落了三片布料。


    蝴蝶緩緩盤旋而下。


    衝淩一鼓作氣,揮劍猛斫,“鐺鐺鐺”又是三聲裂石巨響,常洵手上勁力稍弱,長劍被震脫了手,直飛上天,刷地落下來,插/進黑磚縫隙裏,兀自顫鳴不止。


    “好!”


    青雲觀眾道士們歡聲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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