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公子搭救。”


    他連日昏迷,又經大悲大慟,此時聲音嘶啞,容貌憔悴,整個人就像是被抽空了魂靈。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玉盡歡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折扇,展開了,氣定神閑地扇了兩扇,“我看沈大俠腰佩長劍,身上又有好幾處劍傷,想必是江湖中人。隻不知,大俠師承何處?”


    他這一問,就問到了沈墟痛處。


    沈墟沉默良久,玉盡歡折扇一收,從懷裏掏出一根金色管狀物,遞將過來。


    “閣下若不便告知,也不必勉強。玉某也是在你身上瞧見了這個,才有此一問。”


    “此物如何?”沈墟接過那東西的瞬間,立即察覺這是此前鳳隱贈他的寶貝,據說貴重無比。


    “你可知這是什麽?”玉盡歡問。


    沈墟搖頭。此番蘇醒,他的雙眼已恢複了七八分,細細打量手中物事,隻覺得確實貴重。


    “這物名為鳳唳,純金打造,做工精巧,光是拿去賣,也能換得紋銀百兩。”玉盡歡覷著他,解說道,“撥開這裏尾端的機括,裏麵藏有引線,拉動引線,前段小孔內就會射出旗花,其鳴如鳳唳,十裏可聞,如在夜間發射,空中可見一線耀眼亮光,如金蛇閃電。鳳唳一出,魔教眾徒莫有不從,無論遠近都會奔來相救。你手中握著的,可是一張免死金牌呐。”


    沈墟愣住,心想那魔頭竟然送他如此一份大禮,未免以後再夾纏不清,他該找機會早日還迴去。


    “沈大俠既身懷此物,所以玉某便大膽猜測,興許你是魔教中人。”玉盡歡彎著嘴角,他似乎無論什麽時候都是笑著的,隻是各種笑的含義不盡相同,比如此時,他的笑裏藏著不易察覺的揶揄,“或者,你與魔教尊主鳳隱乃是摯交密友?”


    沈墟聽得眉心微蹙,淡漠道:“不過萍水相逢而已。”


    玉盡歡的笑容忽然有些許僵硬,哈哈幹笑兩聲:“必是沈大俠過謙了,鳳唳如此金貴,若隻是萍水相逢,鳳尊主怎肯輕易贈予?”


    沈墟:“那人行事瘋癲,喜怒無常,做什麽都是有可能的。”


    喀喇一聲,玉盡歡手中的玉骨扇被折斷。


    沈墟遲疑道:“你的扇子……”


    玉盡歡微微一笑:“無妨,本公子早就想著換一把,這把用得厭了。”


    說著,他掀開車簾子,將破扇隨手往外一扔。


    這一扔,就扔出了麻煩。


    隻聽馬車外傳來“啊喲”一聲,隨即有人破口大罵起來:“哪個不長眼的雜碎,使暗器偷襲小爺!”


    沈墟與玉盡歡相視一眼,各自在對方眼裏看到尷尬。


    那位自稱小爺的顯然是個不好惹的,這就揮鞭縱馬,噓哩哩攔在車前,叫囂道:“躲在裏頭的縮頭烏龜,敢丟暗器不敢出來麽?”


    玉盡歡笑了,衝沈墟擠了擠眼睛,朗聲道:“縮頭烏龜罵誰?”


    外麵那人自然接話:“縮頭烏龜罵你!丫的趕緊滾出來給小爺磕頭賠禮!”


    “哦,原來是縮頭烏龜在罵我。”玉盡歡話音裏的笑意越發明顯,俯身掀開車簾,探出頭,“本公子倒要看看,這隻烏龜長成什麽好模樣。”


    沈墟端坐車裏,心裏有點數了,這位把他撿走的玉公子看起來是個翩翩佳公子,實際上可能是個到處惹是生非的主兒。


    隻見車前一字排開幾匹高頭大馬,正中間的棕紅駿馬上坐著一位怒容滿麵的黃衫少年,端的是光鮮亮麗,氣宇軒昂。


    隻是少年的腦袋不太靈光,這才反應過來玉盡歡話趕話地罵他,越發氣急敗壞:“就是你這小白臉拿暗器丟我?”


    他左一句暗器,右一句暗器,仿佛世上人人圖謀不軌想暗害他。


    沈墟在車內歎氣,心說都是誤會,好好解釋一下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誰知道玉盡歡的關注點略比旁人清奇,他指著自己:“你哪裏看我像小白臉了?”


    “小爺看你哪裏都像小白臉!”少年自小驕縱慣了,輕蔑一哂,“車裏看來還有一人,莫不就是你那要好的姘頭吧?”


    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他的隨扈也都陪著哈哈大笑起來。


    玉盡歡扭頭看向沈墟,抿唇笑道:“沈公子,他們說你是玉某的姘頭,你氣不氣?”


    沈墟:“……”


    其實我不氣,但我看你好像有點氣。


    玉盡歡跳下馬車,在少年前麵左右踱了兩步,笑眯眯道:“你是落霞山莊楚驚寒的小兒子楚寶兒對不對?”


    楚寶兒聞言一驚,皺起小臉:“你認識我?”


    “我認識你老祖父。”玉盡歡負手,笑得陰陽怪氣,“倒也不怪你張嘴閉嘴罵人小白臉,你父親是落霞山莊的倒插門女婿,就是個吃軟飯的,有樣學樣,所以你瞧人人都像是吃軟飯的。”


    楚寶兒生平最忌諱旁人說他父親倒插門,當即漲紅了臉,大怒:“豈容你個雜碎在這裏大放厥詞!”


    罵著,手中馬鞭疾揮而來。


    玉盡歡偏頭躲過,風度閑雅,泰然自若。


    楚寶兒狂怒之下一揮不中,掄圓了手臂,劈裏啪啦連揮十數下,皆被玉盡歡施展輕功一一躲過。


    玉盡歡嘴上不停,還在一個勁兒地拱火:“唉,可惜你沒遺傳到你老祖父身手的萬分之一,就這點臭水平,也敢上街來逞兇鬥狠?”


    楚寶兒武功本來也就稀鬆平常,他從來也不喜歡親自動手,他喜歡仗勢欺人。


    當下一聲唿哨,雙手一揮:“還不都給我上!不把這雜碎打得滿地找牙就給我迴家種田去!”


    沈墟在車上瞧得清楚,楚寶兒敢這麽橫行霸道全賴周圍這五個隨扈,這五人安坐馬上,皆氣息沉穩,目光精悍,一看就是高手。


    沈墟抱起雙臂,等著觀賞玉盡歡的身手。


    誰知對方的嘴很硬,功夫卻不硬。


    一看五人飛身而來,絕非善類,他嚇得花容失色,扭頭大叫:“沈兄弟救我!”


    沈墟:“……”


    作者有話要說:請勿隨手亂丟垃圾。


    第19章


    沈墟在馬車內專心解手指上纏繞的繃帶。


    無法,哪怕是天下第一劍客,在十根手指都被纏成胡蘿卜的情況下也是握不住劍的。


    馬車外,金刃劈空之聲絡繹不絕,間或夾雜著壯漢唿喝,以及楚寶兒的拍手叫好。


    沈墟透過上下翻飛的車簾,瞥見在五位扈從左右夾攻之下狼狽遊走的玉盡歡。


    這位玉公子行走江湖似乎隻靠一身不很出眾的輕功,沈墟不明白,他是怎麽在嘴那麽欠的情況下活到現在的?而且出門在外,為什麽要穿成那樣?


    怎麽說呢,遠遠望去,玉盡歡廣袖博帶,霜白一蓬,舞起來層疊翻浪,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如果可以忽略此起彼伏的裂帛之音的話。


    “哈哈哈哈哈,好!削他!專削他那身穿來臭美的衣服!戳上個百八十個大窟窿,戳成漁網拉去遊街!讓他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楚寶兒看人倒黴就高興,興致來了還吹起口哨。


    他那五位扈從為了討主子歡心,越發把手中闊刀揮得唿唿作響,刀刀瞄準了玉盡歡迎風飛舞的衣裳。


    “呲啦——呲啦——”


    隻見絹絲綢緞漫天飛舞,不一會兒,玉盡歡身上的外袍鬆垮垮地搭在身上,不是漁網,勝似漁網。


    眼看將要春光乍泄,馬車裏飛出一人。


    劍未出鞘,劍柄遞出,一名扈從被點穴倒地。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那人迴過身來,抽劍出鞘,飛出的劍鞘當麵擊中一人鼻梁,鼻血濺出三尺,手中劍則唰唰兩下,反手分刺兩人脅下,精準得宛如背後長眼。隻聽“啊喲啊喲”,最後他凝立收勢,護在玉盡歡身前,挺劍斜送,直指最後一名扈從的咽喉。


    他從出麵到連敗五人,僅是瞬息間之事。


    玉盡歡大喜,望向沈墟的眼睛裏滿是仰慕之情:“沈兄弟你來救我啦!好俊的功夫!”


    沈墟不知道該迴什麽,隻好抿起唇,保持沉默。


    楚寶兒今日了解到什麽叫樂極生悲世事無常,眼看對方一挑五揍得自己幾個手下毫無招架之力,當下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一頓手忙腳亂拍馬疾奔,逃跑還不忘扭頭撂下狠話:“你倆給小爺等著!”


    一騎絕塵。


    被丟下的五名扈從大眼瞪小眼。


    玉盡歡倒也沒難為他們,隻是將他們的全身衣物一一除去,再把衣服綁在大石頭上沉進了湖底。


    當然他沒有親自動手,而是從旁指揮他的馬車車夫。


    那名車夫一身漆黑,背著把銀色彎刀,表情很酷很凍人。


    沈墟覺得他不是一般的車夫。


    但玉盡歡說他是。還說出門在外,必須把車夫打扮得冷酷一點無情一點,別人才不敢輕易上前挑釁。


    沈墟還能說什麽。他隻能信了。


    兩人彼此互救一命,恩怨兩清,沈墟本來想就此分道揚鑣,但玉盡歡極力挽留,說要請他去城裏吃一頓好的以慰風塵。


    沈墟猶豫一下,答應了,因為他確實餓了。


    馬車裏,玉盡歡說他們兩人怎麽說也是過命的交情了,得重新認識一下。


    於是等到夜幕降臨,馬車駛入京城,再下車時,沈墟已經被過度的熱情壓垮了脊梁,被迫稱玉盡歡為玉兄。


    玉盡歡比他年長八歲,墟弟長墟弟短,喚得好不親熱。


    沈墟從未見過這樣自來熟的人,並一度懷疑江湖中人是不是都這樣,好在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最初的不適過去後,迅速習慣了這一切。


    下了馬車,玉盡歡先去換了身衣裳,一樣的流雲廣袖,一樣的好大一蓬,隻不過這次換了個顏色。


    溫柔中帶著點矜傲的藕荷色,嫻靜淑雅。


    沈墟望著他,欲言又止,神色複雜。


    “怎麽樣,墟弟,在下是不是風流倜儻?”玉盡歡刷地展開又一柄新買的扇子,昂首闊步在沈墟麵前踱來踱去,宛如一隻開屏的孔雀精,滿臉寫著快誇我快誇我。


    沈墟麵無表情:“打起架來不方便。”


    “君子動口不動手,老是打架也不好。”玉盡歡收了扇子,在沈墟腦袋上輕點一下,眨眨眼睛笑道,“況且咱們待會兒要去吃飯的地方,很和氣,不用打架。”


    二人出了綢緞莊的門。


    門。


    描金漆朱的花門大開。


    燈火輝煌。


    京城第一妓院正值一天中生意最興隆的時候。


    一名衣服被扒光了的醉漢被兩位闊麵虯髯的打手架出藏秀樓,扔在長街上。醉漢鼻青臉腫,齜牙咧嘴,捂著胯.下二兩肉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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