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神識海裏,山崩地裂都十分安靜,這是蒼極完全沒有想到的。


    整座橫亙神識海的大山碎裂成細小的石塊,如雨落地般下墜。


    塵埃散盡後,一顆菩提懸在了厭笙麵前。它像白玉一樣溫潤,通身無瑕光芒柔和。


    菩提子竟如此舍得,甘願以真身來鎮壓她的神識海,厭笙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到最後,她的眼神一冷。


    惡靈劍被她舉至眉間,隨後一劍斬下去。


    玉碎無聲,但所爆發出的力量刹那間將蒼極推了出去,兩個人都迴到了三十三重天中。


    明淨山的無根菩提樹下,菩提子捋著胡須,釋然地笑了。


    緣法所至,他一早就知道有今天。


    在他的身後有無數人倒下,鮮血自天階而下,像極了一條血色瀑布。


    菩提子慢慢變成了一縷青煙,朝著頭頂的樹冠飄過去。


    生於廝,終於廝,有始有終,無甚遺恨。


    一顆命星隕落,化作一團耀眼的流火橫貫三十三重天,從厭笙的身側擦過。


    她忍不住轉身看它,卻隻看見它一頭紮進雲層後燃燒的長尾。


    直到此刻,她終於明白自己與蒼極相去甚遠。三十三重天酒囊飯袋雖比比皆是,但蒼極顯然並非其中之一。


    她們之間差的不隻是修為那麽簡單。


    但厭笙也並非等閑之輩,流火在側,她於火光中側頭看蒼極,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很多時候厭笙能贏,是因為她不怕輸。


    她兩根手指點在自己眉間,閉上了雙眼。


    雙翼伴著她唿吸開合,她的手指慢慢離開自己的肌膚,法印中隨之而出的是一縷白色絲線狀的光。


    此線長不足一尺,從厭笙身體中抽離出來時便自己遊動到了惡靈劍邊,自劍柄處蛇行纏繞。


    蒼極始料未及:“你竟抽出神魂為法器賦靈?!”


    “那倒不是。”厭笙輕笑一聲。


    她的法器不需要器靈,她裂出一絲殘魂不為別的,隻為眼下這一戰。


    “你是一個很好的對手,”厭笙說,“但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話音剛落,她便執劍飛出,閃身到了蒼極跟前。


    惡靈劍上白光和紫光纏繞在一起,如同兩條鏖鬥的大蛇。


    她高舉法器,在蒼極抬劍防禦的一瞬間沉臂切劍。


    這一次沒有山崩地裂的響動,蒼極看見惡靈劍上那一縷神魂被自己的法器震碎,隨即化作光點濺開。


    若真是光倒還好,但它比世間最鋒利的刀刃還要傷人。


    蒼極在七萬歲時就已經修得不滅金身,此刻卻被白色碎光穿體而過。


    她身後的火鳳也痛苦朝天哀嚎,伴隨嘹亮的啼鳴,在細密如玉的白光中扭曲消散。


    有生以來第一次,蒼極沒有握住她的鳳棲。


    失去光澤的神劍從雲端墜落,破開雲層後朝著塵世間飛馳而下。


    厭笙將惡靈劍搭在蒼極的脖子上,揚起下巴垂眼冷冷地看著她,天尊不過如此。


    她有舍不得的東西,也有要守護的東西,就注定會輸在無所牽掛的厭笙手裏。


    蒼極如釋重負般闔眼微笑,她抬起頭,等待厭笙結束她的一生。


    可敬的對手能殺不能辱,厭笙知道自己應該一劍切斷她的根骨,搗毀她的神識海。


    不過她沒有興趣,她的目標是明淨山。


    三十三重天在勝負已分的那一刻就安靜了下來,蒼極等了很久都沒有等來她想要的結局。


    待她睜開眼的時候,哪裏還有厭笙的身影。


    雲層中一條蛟龍翻滾著,彩霞衝破烏雲照在了她的身上。


    厭笙迴到了明淨山,這一次在這裏等待她的是公離權。


    他穿著一身極其好看的琉璃鎧甲,耳邊還有銀藍漸變的流蘇垂到腰間,太微戟被他握在手裏,金色的光芒環繞其上。


    無根菩提靜默地生長著,樹下年輕的帝君抬頭望著它出神,似乎全然沒有發現身後有人來了。


    “我一直知道會有今天,”公離權沒有迴頭,對著菩提樹冠說道,“也一直在等今天。”


    厭笙不著急,算來算去公離權也是她的老朋友了,這一次沒有蒼極也沒有菩提子,過往恩怨她有的是時間一並算清。


    她甚至有閑心收起翅膀收起劍,走到了公離權身邊。


    “菩提子死了嗎?”厭笙問。


    公離權沒有迴答,而是伸手指了一下無根菩提上的一朵花。


    空柳道人和菩提祖師的命運結局如此相似,讓人不得不佩服天道有常。


    “公離權,”厭笙難得心平氣和跟公離權說話,“你騙我。”


    這件事他從沒有否認的餘地,也沒有想過否認:“若你與我從不相識,你願意放棄摧毀明淨山嗎?”


    厭笙像是聽了個笑話,露出嘲諷意味十足的微笑:“別把自己想得那麽重要。”


    公離權低下頭,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這迴答很是符合厭笙一貫的風格,他怎麽就沒想到呢。


    “厭笙。”公離權輕喚她的名字。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站在厭笙麵前,有機會從口中說出這兩個字。


    他的聲音輕到厭笙都疑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隻能皺眉看著公離權。


    公離權拿出凡間相贈的那顆明珠,遞到厭笙的麵前。


    “此珠產自天拓海,據傳是海鮫喪夫後日日思念流下的淚珠,”公離權說,“凡間男女定情時以此為禮物......”


    公離權的話還沒說完,被徹底激怒的厭笙忽然抽出惡靈劍,用寸勁之力砍在珠子上。


    隻是一眨眼,這顆珠子便崩散成齏粉,落在了公離權的手心裏。


    他垂眼看了手中的粉塵許久,抬頭對上了厭笙冷漠的雙眼。


    她的眼睛很好看,隻是總愛壓低眉毛冷眼看別人,麵上還帶著些許輕蔑的意味。


    一雙黑翼從她背後舒展開,急躁地扇動似乎在催促著什麽,帶起的風將公離權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他在風中張開手,任粉塵飄向廣闊天地。


    若此時厭笙願意認真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他還沒說完的半句話:


    取其相思意,勸人莫負年歲,且享眼前緣。


    他此生摯愛站在眼前,滿腔愛意卻被他親手揚進風裏,他想,不知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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