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禪離開青城山後,直接就往般伽羅山來了。


    這座山沒有辦法靠法術攀登,哪怕他已經得了上清的封誥,人人都要稱他一聲武陽真君。


    在這座神山麵前,他也隻能虔誠攀爬。


    幾千年前照影官和禍月官在此處大戰,沒有人知道具體的原由。


    隻有為數不多的修道者知道,禍月官死在了這裏。


    洪荒星原中替太一星主司掌星辰的神官,死在了人間的震州。


    這件事情太過於離譜,聽起來和編的一樣,但事實就是如此。


    綿延不絕高聳入雲的山脈,就是禍月官的身體。


    冰雪融化匯聚而成的溪流,就是禍月官的血脈。


    她的一切都留在了人間。


    文靜禪踩著岩石和積雪攀登著,比刀刃還要鋒利的寒風刮在他臉上。


    一道道細小的傷口迅速滲出血珠,又立即在嚴寒中被凍結起來。


    若上山的路是平地,其實最多也就走半柱香的時間。


    但這條路文靜禪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文靜禪好幾次都覺得,要是再不到山頂,他真的有可能會死在風雪裏。


    等他終於看到般伽羅道場時,他差點跪倒下去。


    好在他的修為算是高深,勉強能靠靈力維持體麵。


    苦謁道人就穿著一件單薄的布置,盤腿坐在神像之下禪定。


    那座高高的神像掐了一個蓮花指,正好替苦謁擋住了頭頂落下的雪花。


    不過這也全是徒勞,他的四麵八方都有寒風襲來,似刀一般切過他幹枯瘦弱的身體。


    他是禍月官的守墓人,大概是這世上最接近天意的存在。


    文靜禪上山來就是想找他問問題的。


    “他叨擾了,苦謁道人,”文靜禪在他身後跪坐下來,“不知道人可否為我解惑?”


    迴應他的隻有雪山的寒風和鵝毛大雪,不出片刻他的頭上肩上就落慢了雪花。


    刺骨的寒冷像無數把匕首,生生紮進他的身體裏,文靜禪真的無法想象,苦謁道人要這樣在這裏守一輩子。


    不知道等了多久,文靜禪眨眼時,都有一塊積雪從他睫毛上掉落下來,苦謁道人才終於緩緩睜開眼。


    他轉動著僵硬的身體,迴身麵對文靜禪:“見過武陽真君。”


    “見過苦謁道人。”文靜禪迴他。


    “真君所問何事?”苦謁道人開門見山。


    文靜禪用凍得僵硬的手指打開畫卷,遞到了苦謁麵前:“不知可否為我解惑。”


    苦謁微微眯眼,神情似乎有些意外,於是彎腰湊近了這幅畫。


    這是當年禍月官從三清域順帶拿下來的卷軸,怎麽輾轉到了武陽真君手裏?


    那時苦謁還是個半大孩子,隻知道禍月官看起來總是有些匆匆忙忙,卻並不知道所為何事。


    這幅畫她帶下來後也無暇顧及,時間久遠了,苦謁都忘了存放在哪裏。


    “這是公離帝君的東西,”苦謁說,“禍月官從天上帶下來的。”


    文靜禪雖然隱約猜到了它來曆不凡,但沒想到是帝君的東西。


    “真君想問什麽?”苦謁問他。


    “畫中之景,是未來的動亂嗎?”文靜禪問。


    苦謁凝神再次看向畫卷,卻不料一股無形的霸道力量在他神識海裏重重地一撞。


    他立刻噴出一口血來,血液還沒落地就已經被凍成了冰,掉在地上時像許多塊紅玉被打碎。


    冷,太冷了。


    般伽羅山是世間最高處,亦是世間極寒處。


    文靜禪立即兩指點在苦謁道人脖頸處的命脈上,阻止了一段神力撞破他的神識海。


    他觸碰到神力時,指下還隔著凡人的血肉之軀,結果這片力量直接衝出來,往文靜禪的心口衝撞。


    這一切都發生在須臾之間,兩人誰都來不及應對,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天地間又恢複了清寂,隻有雪山的風在唿號。


    “事急從權,”文靜禪的第一反應是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冒犯道人之處還請見諒。”


    苦謁當然知道他是在救自己,如果任由那力量在他身體裏橫衝直撞,今天恐怕就交代在此處了。


    “多謝真君,”苦謁道人說,“隻是大概幫不上真君了。”


    “但容老道多嘴一句,我觀真君之態,猜測真君心中應該已經早有定奪。”


    “真君甚至有些期盼亂世降臨。”


    文靜禪垂下眼睛,苦謁道人說得對。


    他盼望著早日渡劫,可他似乎有些違背了自己的道心。


    受人間香火供奉千年,他應該慈悲為懷,盼著永無天災人禍才對。


    如今他卻巴不得早一日力挽狂瀾功德圓滿,然後飛升成仙。


    他這個德高望重的真君,在盼著以他人的苦難做墊腳石,助他的登天之路。


    “是。”文靜禪直麵卑劣的內心,將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正因如此,日日煎熬。”


    “真君此番上山,”苦謁道人了然,“是想聽我說一句畫中所繪乃天命所定,必有一日降臨人世。”


    “是。”文靜禪承認。


    苦謁道人將這古卷交還給他:“非是我有意不幫,真君方才親眼目睹,卷中所載天機不讓我窺探。”


    “不論如何,”文靜禪接過來,“多謝道人。”


    文靜禪心中的迷茫與自詰半分未少,上山時風雪加身,寸寸如刀,原本是讓他有一絲贖罪感的。


    如今卷中之景依然無人能告訴他究竟是不是定數,文靜禪那些卑劣的想法就無法遏止。


    此種災禍,若未並非一定發生,合天下人之力也許是有辦法阻止的。


    隻是人間若真太平無事,他的劫又去何處渡?


    文靜禪的內心,是盼著這場動亂的。


    “真君認為,這是自己飛升前的最後一劫?”苦謁道人問他。


    文靜禪點頭,並沒有說話。


    “何苦自擾,”苦謁道人笑著對他說,“真君對自己似乎太過苛責了一些。”


    就因為一點盼著離亂禍事的心思,就不遠萬裏登上般伽羅山。


    “六十年前,我依照先輩的指示修行有緣禪,”苦謁道人說,“在般伽羅道場等候禪法所指的有緣人。”


    “今日真君上山來喚醒我,想必這禪法所指就是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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